“是。”

稳婆心里一跳，抱着小皇子的手紧了紧，低眉敛目下去了。众人也鱼贯而出。

偌大宫殿霎时寂静下来，只余一豆灯火伴着屋外漫天雨声和雷鸣。

“暗一。”

烛火跳跃，阴影晃动。

“小姐。”

塌上的女子合眼而卧，难掩倦色：“你和暗三带上须臾佩，连夜送九戈下南单，寻一家安平当铺，智一大师会在那里等你。”

“是。”

女子摆摆手，似是疲倦至极：“记得不要伤人，还有，你和暗三……都不要再回来了。”

暗一：“……好。”

一道阴影闪过，烛火剧烈一晃，塌上女子喃喃：“孩子，是娘对不起你……”

……

暗一尾随提着竹篮的鬼祟宫人，一路出了宫门，走至一偏僻角落，宫人突然软倒了身子，一身黑衣的男子稳稳接过那篮子，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雨势渐收，暗一暗三趁着夜色，提身赶路。

至一处密林，忽然一阵打斗声传来。暗一暗三对视一眼，转身准备绕路。暗三转身之际，暗一

忽然一掌劈向暗三颈侧，暗三眼里错愕之色刚现，随即身倒。暗一凭空掠起，身法速度竟比方才俊了数倍，暗一不管地上的暗三，也不顾远处的打斗声，像一阵烟一样径自朝着一处而去。

几息之间，一个黑点出现在暗一视野里。倏忽近了，那黑点由小变大，渐成个人来，那人也是一袭黑衣，颜色暗沉，左手搂着个襁褓，依稀露出张白嫩脸庞，右手握剑，微微颤抖着，红色的液体滴答滴答落下。

空气中划过一声叹息，暗一的速度又快了几分，几米开外的人身子一僵，本能察觉到危险，不待反应，一把短匕穿胸而过。血水从嘴里狂涌而出，那人瞪大了一双眼睛，似是不敢置信，又弥漫着浓浓的不甘。

暗一手上用力，让匕首嵌入得更深。

待那人断了气息，暗一弃下匕首，手一推，那人倒在地上，暗一早已接过襁褓，这时蹲下身子，伸手合上地上人那双瞪大的眼：“你要服……这是命。”

暗一低喃出声，像是宽慰地上死不瞑目的人，又像是劝慰自己。

暗一掀开篮盖，抱出个软嫩婴孩来，婴孩睁着眼睛，乌黑的眼珠子懵懂的看着暗一，不哭不闹。暗一将两个婴孩放在一旁尚还温热的身体上，给两者仔仔细细换了一身行头。最后迎着那懵懂视线将一颗串着圆珠子的红绳轻轻系在了婴孩颈上。

暗一直视着那双乌黑的眼，淡淡道：“睡吧。”

随着他话音落下，脖颈系红绳的婴孩吐出个泡泡，眼睛缓缓闭合。一旁方才还有些哼唧的另一个孩子也安静了下来。

暗一抱起两个孩子，身子掠起，像一阵风似的，从树尖枝杈间吹过，到了一处破庙。

不作停留，暗一提着篮子折身往回飞掠。

大雨早已停下，空气是下雨后特有的清新，乌云散去，一弯勾月怜照，墨蓝色天幕上细碎星子闪烁，密林里一片清幽的光。

远处打斗声早已停止，密林里一片静谧无声。暗一用夺来的长剑在暗三胳膊、大腿、腰腹处滑下三道伤口，艳红的血漫涌出来，昏迷中的暗三闷哼出声。暗一手一顿，右手摊开在暗三额头一抹，随即握着剑柄将长剑刺入自己胸口。暗一吐出一口血，趔趄几步，摆正了身子歪倒下去，慢慢合上了眼。

暗三幽幽醒来，记忆回笼，顾不得身上火辣辣的痛，慌忙四下看去。入目即是靠在树干上的暗一和暗一左手紧攥着的篮子。

暗三踉跄着走近，一把抱起一旁的篮子，打开篮盖，看到里面熟睡的白嫩面孔才舒了一口气。暗三看着地上被一击致命的男人，抿了抿唇，抱着篮子快步走了。

暗三不知，他走远后，地上的暗一一点点透明了身子，最后只余长剑落下，砸进湿润的泥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

天色将明，长烛将尽，宫殿内隐约一丝响动，一股极淡的血腥味传来，榻上女子眼眸倏地睁开，冷冽之色一闪而过，但到底是才生产过，声音里透着股虚弱。

“谁！”

一人闪身而出，笔直跪在地上：“小姐，小主子我带回来了。”

女子暮然起床，顾不得思虑其他，只踉跄着往前跑：“暗三，孩子呢，可有伤着？快抱过来我看看！”

暗三领话上前，轻巧揭开篮盖：“幸不辱命。”

篮中婴孩被包裹在亮色襁褓里，稀稀拉拉的棕色头发软软软搭在脑门上，肤色嫩白，咂着手指睡得香甜，嘴巴还不时吐出个小泡泡。

又软又乖。

女子扫视一周，目露古怪，又急忙伸手扒开襁褓，婴孩□□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才下过大雨，尚有几分凉意，婴孩不适地扭着身子，一切都很正常。

但这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女子神色瞬时冷了下来:“……暗一呢？”

暗三：“一剑致命。”

女子：“……他可有与你交代什么？”

暗三：“首领说事情有变，但让小姐宽心。”

女子一怔：“是暗一让你把孩子带回来给本宫？”

暗三不疑有他：“是首领吩咐。”

女子想起当初智一大师的判词，心中几分犹疑，但到底是大风大浪里走过来的人，女子面上不显，接手抱过孩子，瞥了眼暗三手中的篮子。

“本宫不想再看到它。”女子沉凝，“将苏嬷嬷唤来。”

暗三：“是。”

女子抱着孩子回到榻上，这么几步路竟出了一身汗。

少时，苏嬷嬷轻手轻脚进了殿门，恭敬行过礼：“娘娘，唤老奴可有吩咐？”

“过来。”女子看向床榻上睡得香甜的婴孩，“给本宫仔细瞧瞧。”

苏嬷嬷不敢抗命，低眉敛目走近，看着榻上婴孩，却是无从下手：“娘娘……”

“本宫叫你看你就看！”女子胸腔起伏，明显情绪不稳，“拨了衣服仔细看。”

苏嬷嬷心头狂跳，知道这宫里腌臜事多，自己这次恐怕凶多吉少，狠狠定了定心，上前轻缓剥开婴孩的衣服，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放过。

苏嬷嬷看了半天没看出个什么名堂，忽然想到什么，握住婴孩的左手，小心打开婴孩绻起的细嫩手指，手掌白嫩细腻，光滑如丝。

苏嬷嬷心头巨震，慌张的神色掩都掩不住：“娘、娘娘……这、这……”

苏嬷嬷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猜想得到证实，但并不让人高兴，女子眼中情绪翻涌，最后悉数化作忧虑。

那么小小的一团，什么都不知道，又没人照料着，吃不吃得饱？睡不睡得暖？会不会被欺负……

女子心绪几起几落，突然喉咙一痒，竟是一口腥甜涌上来，女子闭了闭眼，终是认了命，语气无力：“苏嬷嬷也算是本宫身边的老人了，往后该怎么做不用本宫教吧？”

苏嬷嬷掩下震惊，头垂得更低，余光扫过床榻上那抹嫩白，诺诺应声：“老奴省得。”

女子摆摆手，似是再不愿说话：“带小皇子下去休息，今后你好好照料他。这未央宫……就不必再来了。”

苏嬷嬷垂手应是，抱着婴孩躬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