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声楼处于人界和神界的交界处,而离人界更近一些,此时人界正值梅雨时节,连带着云声楼也是天空青灰,雨雾蒙蒙。
苏醒翻了个身,睡得昏昏沉沉。
一朵桃花从窗子的缝隙里钻进来,一路飘浮到他的床前,在他脸额头停滞片刻,像是落下了轻轻一吻。
然后,它轻轻地在他耳根处蹭了蹭。
“嗯……”
苏醒在梦中感觉到骚扰,翻了个身。
桃花又开始蹭他的睫毛。
苏醒挣扎片刻,一把拽过被子将头蒙上。
桃花不依不饶,跟着他进了被子,可恶地堵住了他的鼻孔。
“……”
苏醒猛地坐了起来,一把抓住骚扰自己的东西。摊开掌心一看,是一朵娇嫩的桃花。
满腹恼火忽而就烟消云散了。
他赶忙披上一件衣服跑到窗前,推开窗户往下看。
一个烟青色的身影站在阁楼下,撑着一把素白的纸伞,正微微抬起伞沿仰头看他。唇角带笑,眸中错落着世间不尽烟雨楼台。
苏醒不禁欢喜地叫喊出声:“神君!”
白忱微微偏了偏头,笑笑:下来。
苏醒读懂他的意思,裹紧了衣裳,利落地爬上窗框,一跃而下。
白忱稳稳地接住他,低下头,鼻尖碰着他的鼻尖:“你今天没有找我。”
苏醒眼神飘忽,支支吾吾道:“我……我昨晚失眠了……就睡过了。”
白忱微微蹙眉:“失眠?”
苏醒垂下睫毛,低声道:“想到师父教我的术法我迟迟没有学会,心里愧疚,因此难以入眠。”
白忱闻言啼笑皆非,却也并未深究。苏醒这孩子一向喜欢想东想西,睡不着说不准是在想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将他放下,摸摸他的脑袋:“不来也好,以后都别来了。”
苏醒下意识地一愣。
白忱笑了:“是最近外头不很太平,尤其是七情湖那边,你去了恐怕要有危险。”
苏醒眨了眨眼,这才想起来师父昨天刚还跟自己说过这件事。他说,最近魔族又开始作妖,不光是魔界,甚至整个六界都陷入了危险之中。
据说这一个月来,单是人间就乱得很。魔族的人化作人的模样游走在人间,杀人放火肆无忌惮。有人本来好好地在街上走着,有魔族的人从他身旁经过,一爪子下去,那人胸口就开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大口子。
那魔族人捏着手心血淋淋的脏器,笑声尖锐可怖。
这一段百里云声描述得非常细致真实,苏醒的脑子里甚至都已经有了血腥的画面,因此昨夜才会失眠。
但他不想被白忱看扁,便故作姿态:“魔族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只会干这种事情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感!”
白忱失笑:“这也是你师父教给你的?”
“是我自己的看法!”
白忱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叹了口气:“看法是好看法,不过你仍要当心。”
苏醒点了点头,抬头看看天,忽而展颜:“神君一来,让这里的雨都停了。”
白忱收了伞,笑道:“大概是因为看见你心里欢喜吧。”
这是白忱第一次来云声楼,苏醒格外的兴奋,扯着他的袖子带他一会儿转到这一会儿转到那儿,给他看后花园里五颜六色的花,给他看自己收着的写的最认真的字,给他看自己书桌上刻的小字……还指着给他讲这些东西的来历。
一边讲,一边用余光去瞄白忱,意外地发现他听得看得都格外认真,那眼神不同于平日里的笑意温和。此时他正好讲到《四书》上自己乱写的字,白忱便抬手去抚摸书的纸页,像是专注地盯着上面的丑字,又像是在放空目光,不知道想着什么。
那一瞬间,苏醒忽然觉得,他离自己很远,变得疏离又陌生。
让他下意识地收了口。
良久,白忱回过神来,捏了捏他的脸,笑道:“你一定给云声君带来了不少乐趣。”
一开口,熟悉的白忱上神就又回来了。
苏醒将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无比惆怅:“为什么我师父不是你呢?”
白忱别有深意地笑了:“也许我更适合以别的身份来参与你的余生。”
正说着话,门突然就被推开了。
被四只眼睛齐刷刷地看着,百里云声只觉压力山大。
他抹了一把额角的冷汗,赔笑道:“不知上神大驾光临,小神有失远迎……”
说着还不动声色地剜了躲在白忱身后的苏醒一眼:你方才所说为师可都听得一清二楚,晚点再跟你算账!
苏醒此时仗着白忱在身边,天不怕地不怕,甚至还冲他咧了咧嘴。
百里云声气闷,不再看他。
白忱注意到他们之间无声的交流,眼波流转,微微一笑:“无妨,是我忽然想来看看,未来得及打招呼。”
百里云声哪里敢怪罪他,只得笑着应了。
当天晌午白忱便留下来吃饭。
云声楼的饭菜自然不比九重天,尽管百里云声已经交代过要往好里做,不能让白忱觉得自己平日里亏待了孽徒,但做出来的东西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百里云声尝了一口,暗叹这哪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