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已经不像七十年前那样擅长包扎伤口了。冰层保留了他的生命力,但同时拿走了他对他自己肌肉的一部分控制权。他自己在后来觉出自己的力不从心,并开始万分担心自己无法控制的手抖会对手底下这个精瘦而血肉模糊的躯体造成什么二次伤害。
“你要不要自己来,巴基?我的手……实在是有点不听使唤。”汤姆看着自己的手,头一次对自己这糟糕的身体状况心生埋怨。
巴基这时候正半坐着,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这个熟悉的发旋随着为他腰上绑绷带的动作凑近自己的胸膛,又稍稍离开,然后再凑近自己的胸膛。他当然感觉到这双手的不稳定了,他也可以自己包扎,但他说:“我抬不起手来。”他自己也有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
“巴基?”
汤姆站在狭小的浴室厕所二合一间门口,对寂静无声的里面疑惑地低声叫道。
里面没有回应。
汤姆一下子就炸起毛来,他不能容忍任何一种关于他那挚友从通风道或者天窗跑出去的想法,更规避着关于他那挚友其实是一个幻想如今消散掉的可能。于是他又大声问了一句:“你还好吗巴基?”
这下子有回音了;巴基在里面低沉地“唔”了一声。但他没有说为什么进去20分钟却还没开始洗澡。
杀手先生正面临着一种艰难的抉择:他不明白洗澡是个什么流程。他大约知道那是一种类似于“资产卫生保持”类的活动,但他没有一个人干过这事。他印象里应该是先脱光,站在房间中间,然后会有人用高压水流冲到自己身上清洗掉那些血污。他知道这些,可现在这情况明显没法直接套用;杀手先生当然可以直接问问渴望先生,但是他不想让渴望先生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毕竟巴基肯定是一个正常的人类,而不是资产;另一方面,他还没有做好把金属臂展示给渴望先生的准备。
“巴基?”汤姆把头抵在浴室门上,默默数了20个数,然后出声问:“你还好吗?”
杀手先生把门打开了,他又穿上了上衣——那件脏兮兮的作战服——但他没穿裤子。他也不出声,只是拿他那双眼睛盯着汤姆看。
“我可以帮帮你吗?”汤姆轻声问,同时把裤腿挽起来。对于巴基,相见最初的狂喜冷却下来一点之后,他当然意识到面前这个男孩子与七十年前那个的不一样了。他至少失去了一部分记忆,汤姆想,并且感受到一种诡异的轻松,因为事情越完美他会越害怕——越完美越可能是个梦境。汤姆为这个念头深深地、深深地唾弃自己,但他抑制不住。
巴基让到一边,还是直勾勾地盯着汤姆瞧;这个表情汤姆很熟悉,是七十年前的吧唧会做的,通常意味着这男孩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问题需要帮忙了。汤姆尽量平和地走进去,抑制住想摸摸巴基脑袋地想法,他不确定现在的巴基愿意接受这个。
“来。”汤姆扶着水管,简洁地说。
巴基慢慢走过来,依然一直盯着他,仍穿着他那件作战服。
汤姆没再说话,他只是把手轻轻地、缓慢地靠过去,摸到巴基衣服上。“我给你脱下来,好吗?”
杀手先生没反应,他仍然直直地盯着他的渴望先生。
汤姆开始尽量轻柔地解开那些扣子,那些繁琐的、隐蔽的扣子;他并不能准确地找出每一个扣子分别在哪里,于是巴基的手也慢慢抬上来帮他。
最后把巴基的衣服解下来的时候汤姆又有些想哭;他以前从来不哭,有了记忆以来就哭了两次,一次在莎拉女士的葬礼上,一次在巴恩斯中士的葬礼上。但他现在真的、真的没法控制自己,在看到巴基满身地伤痕和明显是被粗暴安装上的左臂之后。但他最终没有哭,他不希望让巴基担心,于是只是勉强笑着伸手把花洒拎下来,打开开关。
“我先放放凉水。”汤姆说。
杀手先生很疑惑,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先放放凉水,但他只是安静地站着看,什么也没说。
汤姆决定先给巴基冲冲身体,毕竟巴基身上还有伤口,他不能让它们碰水。所以他弯下腰去,打算从巴基的小腹开始。
巴基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汤姆洗得很仔细,当然他注意到巴基的身体只保持着一种表面的清洁;这对于布鲁克林小王子来说是不可能的:他还记得十九岁时无意中盯了趴在桌子上睡的巴基一会儿,那时候,巴基是连耳朵后面的缝里都一点灰也没有的。
汤姆又想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