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点新鲜东西。”汤姆说，“你猜我发现了什么？”他引着巴基往凉台底下看：“晚上装作酒醉睡到这里，应该很难被注意的吧？”

那是一个很隐蔽的地方，如果不是站在凉台上使劲往台下方探视，很难被甲板上的巡逻人员绕过挡在前面的两片备用帆布和一大桶一大桶标着俄文和英文的货物看见。“怎么样？”汤姆努力掩饰着那一点点淡淡的骄傲看向巴基，“这地方还不错吧？”

巴基先是一片茫然，他不明白汤姆在考虑些什么；然后他想过来了：“哦，哦！”他说，“你在想什么，汤姆？我会让我们睡这种地方吗？”他蹙着眉头假作生气地瞪着汤姆：“你不用管的，汤姆，这个用不着你操心。——我早找好地方了。”

汤姆张开嘴，想反驳什么，最终又咔哒一声合上了嘴唇；真不敢想象，巴基这句话几乎完美地唤起了七十多年前在营地待着时他那种脆弱的挫败感；“我还能为你们做什么呢？”他那时候常暗自思忖，眼看着那两个和那五个——咆哮突击队的核心成员们——轻松自在地互相击掌、聊天打屁着一次又一次走进营地。太脆弱了，他想，这他娘的有什么好在意的？于是他回应巴基：“好——我该干点什么？”

巴基又开始紧紧搂着他，用那种汤姆最近开始熟悉的方式翘着他那两片完美的、红润的嘴唇，把它们轻轻压在汤姆头发——假发——上，一路轻吻到他耳垂：“你什么也不必做，巴基哥哥帮你做好就行了。”

“啊。”汤姆最后只能说，“听你的。”他柔顺地把头搭在巴基颈侧——幸亏他好歹还比巴基实打实地矮那么九公分。

当天晚上他们入住了一间装饰极为不错的三层房间，推开窗子正对着海，底下的舷窗在离他们不到二十尺的地方，很容易离开——巴基说的，汤姆只能眼看着无边无际的蔚蓝大海（游水游出二十海里去吗？），茫茫然地跟着巴基的话点头；他们彼时并肩坐在床边上，面对着观海窗，头靠着头，借着窗外侧旁不远一处照明设施的微光悄悄说话。汤姆疲惫地坐在那里，勉力做出回应，还时常牛头不对马嘴；巴基这个晚上倒似乎兴致高昂得要命，一个劲搂着他，说个不停——一点也不寻常。

所以汤姆夜半被慢慢离开他胸前的铁臂惊醒时，心里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那时候万籁俱寂，连空气中随着海水咸味一同传来的海浪拍击声也一并变得模模糊糊、毫不真切起来；真正同汤姆联系着的，仿佛只有他身下这张床——与巴基正慢慢自他的怀抱里抽离开的铁臂。汤姆从巴基刚开始改变呼吸就已经醒过来了：他正犹豫着是否叫醒明显在经历着什么噩梦的巴基时，巴基的呼吸频率蓦然改变了——于是汤姆知道，巴基醒过来了。

巴基明显是在梦里见到什么极为不好的事情：他几乎是纯靠着作为战士的本能悄悄地离开了汤姆身边；他的呼吸、他的气味、他抬起双手的高度、他举起脚潜行的方式、他无意识张开了一点的嘴唇……一切的一切，都告诉仍在床上好像毫无知觉地闭着眼睛躺着的汤姆：今晚对巴基来说，是至关重要、陡然巨变的一个夜晚。汤姆不知道自己这结论怎么得来的（事实上如果不是这样一个仿佛他童年般模糊、懵懂、梦境交织的夜晚，他是绝不会下意识选择信任这个自己在两秒钟内下的结论的），但他只是躺着，任由“站起来跟上”和“继续躺着直到弄明白巴基究竟想隐藏什么”这两种想法在脑子里争论不休，最后听到浴室门咔哒一声轻响接着水龙头的声音也响起来——巴基在机械地洗脸。

汤姆最后轻手轻脚地溜到浴室门口去，听着里面的人不停地洗着脸，最终把房间的供应淡水用没了。这情况使里面的人一掌击在水龙头上，令那个涂了防锈漆的小钢铁零件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夹杂在在浴室里缓慢上升、回荡的频率极高的轻微呼吸声中，显得那么刺耳。

汤姆缓缓推开门。

巴基的反应很大——超乎寻常得大；他拧身跳起来，一下子就蹲到了浴缸壁角上，拿浴帘挡住自己的半张脸。但这不是令汤姆心惊的主要原因，使他几乎要怯懦地迈不出步子的原因是：他看见了巴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