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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山负雪,瀚海凡劫(十九)(1/2)

莲华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并不在昆仑海底。

而是置身于某座幽暗的洞穴。

洞穴里很是干燥,没有点灯,但却煜煜生辉。

因为堆积着无数金银财宝,像是会发光的小山一样。

莲华揉了揉眼,强压下心中的荒诞,装作刚睡醒的模样。

他环视四周,发现洞穴内部光秃秃的, 除了珠宝之外没有任何摆设。

往上更是黑漆漆的一团雾气,根本望不到顶, 仿佛被完全封闭了一般,找不到出口。

只有洞穴深处传来滴答水声,像是血珠砸在石板上。

有一个男子身影背对着他, 坐在一潭池水边。银色长发倾泻到腰间,发丝里流淌着华丽的暗芒, 遮住了精壮的肩头和手臂, 下半身则浸没在蜿蜒的水底。

发觉莲华醒来, 那人静静地偏过了头。

莲华错愕地怔在原地, 半晌, 才小声地道:“师尊……你的脸怎么了?”

玄螭还是那个玄螭, 但许多细节却发生了改变。

他周身依旧散发着雍容的气度,却生着一对不属于人类的、金黄色的竖瞳。像是冥河里的两盏莹灯。

绸缎似的银发,将他那张本就高贵的面庞,衬得越发冷酷,仿佛一夕之间堕入了魔道。

莲华望向他的侧颜, 有些陌生,不由联想到了某种盘踞在黑夜里的冷血动物。

玄螭依旧远远地坐着,斜睨着他,眼角的笑意锋利如刀:

“跟我赌气?你看,最后不还是为师来救你。”

“多谢师尊解围……我下次不会再乱跑了。”

莲华回想起自己一时心急,被诱骗入昆仑海的事,惭愧地低下了头,面孔羞红,看起来很是愧疚。

其实默默地吞口因着口水,喉咙发紧。

他试探性地朝前走了一步:“师尊,这里……是你在苍山修行的洞府?”

玄螭终于转过了头,正视着他:“不,这里是昆仑海,是魔界。”

莲华迎着那道似笑非笑的目光,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棒,怔在原地。

“哗啦啦——”

巨物出水时带出的声响。

玄螭上身赤衤果,肤色苍白得近乎病态,紧窄的月要月复间是几道崭新的血痕。

他单手漫不经心地撑着地,本该生着双腿的地方,却赫然被一条黑色的蛇尾所占据。

莲华瞳孔骤缩,还来不及反应,忽然被绊倒在地。

“啊——”

莲华发出一声惊呼。

石页大的蛇尾轻轻横扫,凭空生长一般,缠住了他的月却踝。

莲华趴伏在地,被拖向玄螭身边,狼狈地抬起了头。

视野里充斥着一片片泛着妖异色泽的鳞甲,莲华十指默默抠紧了地面,颤声道:

“师尊,你是魔?”

玄螭垂下眼眸,纤尘不染的指尖,托起了莲华的脸:“你很意外?”

莲华当然是不意外的。

他因为羞愤而切断了意识,但玉蝉没有。

系统记录下了后来发生的一切。

马面的狂妄、玄螭的阴谋、以及与昆仑之间的决战。

在莲华醒后,玉蝉把这些全部转告给了他。

玄是黑,螭是龙。

尚未化形的龙,在人间的形象便是蛇。

蛇害怕酒里的雄黄味,所以玄螭从不喝酒。

蛇讨厌凤仙花的气息,所以玄螭才

会在看到亢龙峰栽满凤仙时,表现得那样勃然大怒。

想通了这一切之后,莲华很轻地笑了起来,笑得发苦。

原来他一直以来敬仰、奉若神明的师尊,与那些卑劣的凡人也别无二致。

从收养他的最初,就谋划着一场骗局。

过往的谆谆教导、循循善诱,又有几分发自真心、几分图谋不轨?

在他因为师尊的舍命相救、而感激涕零时,那等天真的蠢态落在玄螭眼里,是不是可怜极了?

莲华心头滋味莫名,难以描述。

只好恍惚而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有点意外……但如果师尊刻意不想让我知道的话,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玄螭捏在莲华下巴上的双指,缓缓收紧了。

莲华默不作声地偏过了脸。

明明是一张艳丽至极的脸,却攀着一层哀莫大于心死的灰,像是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信仰和支柱。

玄螭死死地盯着莲华,心底腾起了一股没来由的焦躁。

“你的确不该意外的,毕竟血祭的那一幕,你都看见了。”

从前那双只会投来憧憬、爱慕、和专注的眼,此刻生气全无。

就好像再也不打算看向他。

呆呆的,仿佛两颗光泽黯淡的玻璃珠,忘了该怎么转动。

莲华听着耳边的冷笑,失礻申的脸上,浮现出巨大的困惑与纠结。

“这究竟是为什么?”

玄螭真人,不是昆仑海边屠龙的英勇少年吗?不是令修行界高山仰止的传说,不是玄门弟子心中的楷模吗?

不是那个永远疼他护他,永远不会欺骗利用他的师尊吗?

不是他一路狂奔修行,只为追随的那片云间皓月吗?

玄螭仿佛听出了莲华的心声,微微一顿,告诉了他关于小渔村边的夺舍。

莲华早已心知肚明,有了准备,但还是止不住失落:

“如果我没有离开亢龙峰,那你打算到什么时候,才把这些真相告诉我?”

玄螭有一瞬的哑然:“如果不是因为某件事,这些真相原本就该成为秘密,被永远地埋进地底。”

莲华自嘲地笑道:“把全天下人都耍得团团转的秘密吗?”

玄螭忽然道:“你就不想问问,是因为哪件事?”

莲华的眼神终于有了焦距:“哪件事?”

玄螭却不回答他。

莲华等了好一会,放弃了挣扎,不甘道:

“不管是因为什么事,师尊,你这样做都是错的。”

玄螭的语气依旧冷硬:“我早就说过,当师父的对错,还轮不到徒弟来指责。”

“可过去的三百年里,你明明从没有滥杀无辜过……!”

莲华的情绪莫名有些失控。

玄螭反问道:“你觉得那些被我血祭的修士,是无辜的?”

“就算他们不无辜,也没有到非杀不可的地步。”莲华的肩膀塌了下去,顿时泄气,“师尊,你就一定要这样做吗?”

“魔族修炼,靠的本就是掠夺他人的真元。我想要飞升成仙,就必须杀人血祭,普通的修炼之道对我而言,已经起不到作用。”

玄螭道,

“昆仑海没有灵脉,魔族又受天道制约,不能上岸,只好自相残杀。”

“可人类就能安居乐业,生存在青山沃野之间,不用终日提防着天灾、海啸,活得胆战心惊。”

“陆地上还有着充裕的灵

气,凡人无须你死我活,就能修炼成仙。”

“每一个大魔的诞生,却都踩着无数同胞的尸骨,魔族数量逐年锐减——凭什么魔族就该在天道面前低头,凭什么魔族不能杀人?”

“自从我登极以来,就一直在研究带领魔族上岸的方法——北境的那些雪魔,就是失败的试验品。”

“如今我已接近成功,只要以魔身渡劫成圣,就能让昆仑海的族人们彻底恢复自由、占领陆地。”

“莲华,你说,我正在做的,难道不是一件很伟大的事?”

莲华注视着玄螭因为癫狂、而隐隐有些可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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