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蝉望向那道杀伤力极强的佛光, 心中微诧:“主人,你……”
清脆的声音,在弥漫着血腥气的地底,咬牙切齿地响起:
“耍我耍得很开心是么……鬼王、昆仑,你们一个个,全都去死好了!”
玉蝉看着主人长发披散、胸膛不住起伏、显然是恨极了的模样,心头竟感到一阵安定。
他最担心的, 莫过于主人在记忆恢复后,会不再只信任于他一个人, 会投奔向其他熟识已久的怀抱。
一颗大石落了地,玉蝉的话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沾沾自喜:“那,主人打算怎样处置他们?”
无常双脚离地, 以灵魂状态飘向空中,对准苍山的方向。
他勾起嘴角, 像是一枚单薄的纸鸢上, 用大红色绘出的、童稚而惊悚的笑脸。
“去给昆仑, 道心种魔。”
……
苍山大殿, 妖风阵阵。
本该是天下最庄严肃穆的礼堂, 此刻竟像极了一座闹鬼的孤坟。
无数团黑影正在屋内飞窜, 将牢不可破的窗棂冲撞得吱呀作响。
大殿中央,少年紧闭着眼,眉心死死拧成一个“川”字,不详的血光时隐时现。
邪气在他周身环绕,昆仑步履凌乱, 手执一柄金光璀璨、但明显嗡鸣不稳的长剑,狠狠地朝向袭来的黑影挥去,却被后者迅速地躲开。
浑浊的黑气化作一只人形的魍魉,娇声轻笑:
“这便是中州大陆最年少有为的才俊?哈哈哈哈……不过是个胆小鬼、懦夫!你的师尊呀,他早就恨透你了!你再也没机会见到他啦!”
放肆的笑声盘旋在空旷的大殿里,余音共振,久久不能散去。
昆仑双手握紧了长剑,脖颈间青筋一根根暴起,怒吼一声,发疯似地朝向那只魍魉狂奔而去。
“——你胡说,这不可能!!!”
魍魉被他一剑斩碎。
昆仑气喘吁吁地立在原地。
魍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滑腻的手搭上他的背,指着前方:
“不信,你看。”
·
就在前不久,昆仑正在例行外放神识,探测师尊的下落。
传来异常波动的神识里,显示有一缕极其微弱的气息。如果不仔细捕捉,很可能会就此错过。
昆仑当机立断,认出那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魂魄。于是将浑身的剑元与神识汇成一条金龙,追随而去。
却不料,那道魂魄竟反手给了他致命一击。有关师尊的线索,也自此中断。
昆仑在搜寻的过程中全神贯注,对于变故丝毫没有防备。因此道树受到重创、筋脉也出现了大小不一的断裂。
更重要的是,他原本就不稳的道心,彻底崩溃。
秋心如海复如潮,但有秋魂不可招。
一次次希望破灭后的失望,一次次热血被浇凉的打击,已胜过多少离别苦。
成长的代价总是惨痛。这十余年来,他咽下多少苦寒血腥、渡过多少风刀霜剑。
精神紧绷到了极致,只有偷偷潜入师尊的房间,枕着对方的旧衣,幻想他还在身边,才能勉强得到一丝安心。
他努力了十余年,差一点就能抓住有关真相的线索,却又眼睁睁看着那道魂魄和自己擦身而过。
欣喜若狂,转瞬成了神识破碎的剧痛。如同虚无缥缈的大梦一场。
昆仑甚至没法再告诫或是安慰自己,“师尊没死,只是有人不想让你察觉”。
支撑他的信念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被压抑的恐惧、愧疚、心惊,反而一齐爆发,化作魑魅魍魉、邪祟丛生。
即便昆仑自欺欺人地闭着眼,也依旧看到了铺天盖地的血色。
·
魍魉所指的方向,悠悠地浮现出一团亮光。
天光乍现,温暖而神圣,依稀是莲华长身玉立、清浅一笑的模样。
昆仑跪倒在地,手脚并用地膝行了几步,拼命地想要攫住那一丝救赎,颤抖伸出的手,却又怔在了半空。
莲华身着的白衣飞速褪成血色。
他依旧温柔地笑着,但一双翦水秋瞳,却成了两团空空的血洞。带着嗔意,轻声质问他:
“昆仑,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少年惨白的脸上,现出慌乱和无助:“不是、不是这样的……师尊你不要走,你听我说!”
莲华的魂魄悄然远去。
道心被魔气侵蚀的昆仑,已然分不清这是幻境还是现实。
画面一转,他来到了漫无边际的黑。
血色更是浓重。
他看见师尊被玄螭蒙蔽,将罪魁祸首误认成了恩人,在虚假的甜蜜里一点点沉沦。
雾濛濛的双眼里再也没有灵动的生气,却成了恶龙专属的玩l物。只知耳鬓厮磨,雌蛇似的纠缠索取,流露出昆仑从未见过的依恋与爱意。
耳边的絮语犹在徘徊:“昆仑,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画面再度切换。
他又看见真相败露,师尊与玄螭反目成仇,却又无法逃脱。面对着魔头的恼羞成怒,日复一日遭受着非人的折磨与折辱。
魑魅魍魉们包围上来,模仿着莲华的语气,往他耳廓里吹气:
“是呀,你说说,你为什么不去救他?”
昆仑痛苦地捂住了头,发出一声困兽似的咆哮。
他被迫一次次面对着血淋淋的事实,在黑暗得找不到尽头的幻境之中,被懊悔和自责无情鞭笞。
在深不见底的万顷海潮里,师尊是不是也曾这样一遍遍呼唤过他的名字,等待他的救赎?
可他却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在苍山森严紧密的大阵里,偏安一隅。
他为此感到绝望,师尊又何尝不是?
邪气四溢的大殿顶端,无常负手而立。
他漠然注视着那个陷入疯狂的身影,心想:真丑。
可如果真的很丑,又怎么会反复想起?
甚至不用放大,就能把每个细枝末节,回忆得那样清晰?
无常抬起手,放在左心房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