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怒吼的狂风丝毫没有减弱半分的趋势。暴风中裹挟着的雪花像是细碎的钻石一样坚硬,无情地攻击着克莱尔裸露在外的面颊。刺骨的寒风总能轻易地穿透厚重的外套、针脚细密的毛衣然后钻进肌肤里面,克莱尔感觉自己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雪人了。</p>
围巾起不到任何保暖作用,因为那上面满是呼出的水蒸气附着在上面凝结成的冰晶,触碰到脖子的时候反倒增添了一点凉意。积雪已经没过了靴筒,每一次抬腿再落脚都会导致更多的积雪涌入鞋里,尚存的一丝暖意勉强将这些雪花融化,然后鞋袜逐渐被冰凉的雪水浸湿,克莱尔的双脚很快就被冻得失去了知觉。</p>
她不停地给自己和姜饼用着“温暖如春”,可是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她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周围一片漆黑。除了脚下细沙一样的雪地和背后刚刚离开的那片树林,她看不到任何其他的景象。</p>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异常渺小——就像是湍急河流中央的一颗小砂砾,马上就要陷进漩涡,被深深淹没,然后被掩埋进河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魔杖尖端发出的微弱的光亮被无边的黑暗所笼罩,像摇曳的烛火一样似乎马上就要熄灭。</p>
能吞噬一切的黑暗和恶劣至极的天气带来的绝望感像潮水一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将她完完全全地压垮。克莱尔想要放弃了。她再也走不动了——她想要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等待着梅林的安排,看看自己能否幸运地捱过这个寒夜。</p>
就在她快要彻底崩溃、大声嚎哭出来的时候,她突然看到前方不远处好像有一个小木屋。克莱尔怀疑那是自己的幻觉,但是她依旧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用尽最后的力气向那个方向走去——果然,一个切实存在着的小木屋在暴风雪中顽强地站立着,厚厚的积雪几乎要将它掩埋。它位于一片密林与平坦的荒地的交界处,应该是守林员用来休息的地方。</p>
克莱尔抬起被冻僵了的毫无血色的手,用开锁咒打开了那个锈迹斑斑的锁头,走了进去。尽管单薄的木板没有办法隔绝低温,但是至少能抵挡住大部分的寒风,她想她应该可以活过今晚了。</p>
小木屋里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把布满灰尘的椅子,还有一个装满了野营用品的巨型登山包。克莱尔隔着背包感受到了被冻得不停颤抖的姜饼,她甩了甩毫无知觉的双手,费力地打开行李箱,取出了自己所有的衣物,把姜饼包在里面。几个咒语过后,姜饼才慢慢恢复过来,不再瑟瑟发抖。</p>
克莱尔挥动着魔杖,把那张小桌子变成了一个壁炉。当明亮的跳动着的火焰燃烧起来后,她这才彻底放松下来,瘫坐在椅子上。寒风透过缝隙钻进来,火焰没多久就熄灭了。她只好搬了一把凳子坐在壁炉旁边,每当火焰快要熄灭的时候就再用一次“火焰熊熊”。</p>
在壁炉旁坐了十多分钟后,她的手脚都恢复了一点知觉,浑身上下都在火辣辣地烧着。脸颊和额头的灼热感最为明显,像是喝了一大桶烈酒一样,所有的沸腾着的血液都涌向了大脑。而且浑身上下仿佛有千万只蚂蚁爬过,酥酥痒痒,她忍不住伸出手隔着衣物四处挠着。她清楚这是严重冻伤过后的反应,不由得再次庆幸自己能在无垠的荒地中寻得这样一个小木屋来过夜。</p>
寒冷过后袭来的浓浓倦意让人无法抵挡,但是她不能就这样睡过去。她的身体依旧没能从低温中彻底恢复过来,而且壁炉里的火焰每隔一小段时间就会熄灭,她必须保持清醒。所以克莱尔决定和罗伯特聊聊天来防止自己陷入昏睡。</p>
她把姜饼抱过来,放在膝上,又从背包里取出罗伯特的画像,恢复成正常大小后抱在怀里。</p>
罗伯特刚从背包里被拿出来就开始大喊大叫:“克莱尔——你现在在哪里?”</p>
“我找到了一个小木屋,爸爸,”克莱尔把相框转了一圈,好让罗伯特看清周围的环境,“外面还在下着暴雪,今晚我就暂时住在这里。你看,我在壁炉里点了火,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不会被冻坏的。”</p>
“呼——”罗伯特长舒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你用的是‘火焰熊熊’对吧?你可以试试‘爆裂燃烧’,这是个少见的咒语,但是更有效一些。魔杖是这么挥的——”</p>
克莱尔学着他的姿势,尝试了几次后终于成功了:壁炉里的火焰燃烧得更旺了,暖洋洋的气流扑面而来,熏得人有些想流泪,整个屋子都变得暖和起来了。</p>
姜饼呼呼大睡,发出了微弱的鼾声。克莱尔和罗伯特两人面面相觑,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之中。很明显,两人都有太多的话想要诉说,但是却不知从何开始。</p>
“那么——我的小南瓜,”罗伯特清了清嗓子,“你今年多大了?”</p>
克莱尔差点笑出声来。这可真不应该是一位父亲向女儿提出的问题。</p>
“十四。”她简洁地回答着。</p>
罗伯特点了点头,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p>
“如果你想问一问你和妈妈是怎么死的,那么,尽管开口问吧,”克莱尔耸耸肩,“我可以讲给你听,并且我想我应该不会嚎啕大哭了。我是说,毕竟已经过去两年了,不是吗?”</p>
“喔——是的、是的。我很想知道我和简是怎么死的,但是我们先把这个问题放一放…”罗伯特吸了吸鼻子,看起来他更像是那个要放声大哭的人,“我更想知道,我们死了之后你过的怎么样?所以,先讲讲你的事——比如你现在为什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p>
克莱尔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个原因如果认真解释起来的话大概要从头讲起——从她和小天狼星第一次见面开始。</p>
“因为小天狼星·布莱克。”她试图简单地说明原因,“他被魔法部指控为害死波特夫妇的食死徒,但是我相信他是无辜的…我趁着圣诞假期来到波特夫妇被杀害的地方,想寻找一点证据。但是很遗憾,我什么都没能发现。”</p>
罗伯特点了点头:“波特夫妇又是谁?”</p>
“他们是——等等,等等。你没有听说过詹姆·波特和莉莉·波特?你不知道哈利·波特,那个整个巫师界都知道的、大难不死的男孩?”克莱尔不敢置信地伸长了脖子,“莫非怀特夫人什么都没有跟你说过?”</p>
还没等罗伯特回答,她就拍了拍自己的头:“也是。你连自己死了都不知道…怀特夫人肯定什么都不和你讲。她只把你当成会说话的魔药说明书了…”话音刚落,她就意识到自己这句话过于刻薄,好在罗伯特看起来并不在意。</p>
“我倒是听说过弗利蒙·波特,一个很富有的成功的商人——”</p>
“是的,就是这个‘波特’。”克莱尔打断了他,“詹姆是弗利蒙的儿子…不过在我认识詹姆之前,弗利蒙·波特和他的妻子就因为染上了龙痘疮而过世了,所以我并没有见过他们。”</p>
“所以,你是怎么认识詹姆·波特的呢?”罗伯特兴致勃勃地问道。</p>
“他和莉莉都是凤凰社的成员,小天狼星也是…凤凰社你总知道的吧?”</p>
罗伯特点了点头,他插嘴问道:“我后来加入凤凰社了吗?我想想…制作这个画像的时候我刚刚从魔药店里辞职,是1975年,所以从那之后——”</p>
“我懂你的意思了,”克莱尔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也就是说,你不仅不知道你死了之后发生了什么,而且制作画像后你还活着的那四年里发生了什么,你也不知道,对吧?”</p>
罗伯特歉疚地点了点头,这让克莱尔为刚刚自己表示出了一点不耐烦的态度而感到十分自责。</p>
“那就让我从头开始讲吧,爸爸。你并没有加入凤凰社——”她耐心地讲着,“你从魔药店辞职后,就和妈妈一样每天都待在家里了。对了,你在我八岁过后就变得特别沉闷、严肃,很少笑了,也很少给我讲睡前故事了…我每次想偷偷跑出去玩你都会特别严厉地批评我——而且从那之后你的头发只有不到一英寸长,发际线也向后移了好多。”</p>
罗伯特瞪大了双眼。克莱尔不知道他是在惊讶于他自己性格的变化还是日渐减少的头发,她自顾自地讲下去:“霍格沃茨的录取通知书送来之后,我还偷偷听到了你和妈妈的谈话。你说我不能去上学,外面太危险了,只有待在家里才是安全的…不过最后我还是去上学了。从对角巷回来后我才知道我们一家面临着怎样的处境——这些你都知道的,我就不多说了。”</p>
“那么你在哪个学院呢?赫奇帕奇吗?你妈妈一定会告诉你要努力说服分院帽的,赫奇帕奇是你最佳的选择。”</p>
克莱尔轻轻挥了挥魔杖,一枚银绿色的徽章出现在了她的胸前。“我在斯莱特林,爸爸,”她的语调里有着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骄傲,“和你一样。”</p>
但是罗伯特的目光立刻暗了下去,他甚至还叹了口气。“学院里有人欺负你吗,克莱尔?”他急切地问道,“当时有那么多食死徒在找我,他们的孩子在学校里肯定会找你麻烦的…”</p>
“三年前你问我的时候我骗你说没有人欺负我,”克莱尔说,“不过现在我想没那个必要了…确实有人找我麻烦。不过二年级后就好多了,因为最能惹事的那几个七年级的毕业了。”</p>
“二年级…”罗伯特若有所思,“你二年级的时候——我和你妈妈已经死了,是吗?”</p>
“嗯。”克莱尔干巴巴地应着,“1979年7月1号,伏地魔去了福克斯泰尔村,找到了你们。”</p>
罗伯特捂住了嘴巴。</p>
“那天、那天是你放假回家的日子!”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而且——是你的生日!”</p>
“是的。”克莱尔说,“我回家的时候有几个食死徒在那里等着我。这也就是我能认识那么多凤凰社成员的原因——是他们赶过去救了我。之后我就一直住在小天狼星·布莱克的家里了…”</p>
罗伯特张开双臂,想要像以前一样拥抱克莱尔。可是他被困在相框里——克莱尔只好把脸颊贴上冰冷的画布,企图汲取一丝安慰。罗伯特伸出手擦着她眼角的泪痕,可是他什么都触碰不到,克莱尔也什么都感觉不到,这些举动都是徒劳。他们父女二人虽然见了面,但是实际上依旧隔着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p>
他的脸上又浮现出努力回忆着什么的表情:“你刚刚说小天狼星·布莱克?是那个布莱克吗?”</p>
“是的,爸爸。那个很出名的食死徒,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就是他的堂姐。”克莱尔说,“小天狼星是布莱克家唯一一个格兰芬多,他离家出走后被布莱克家族除名了…他和詹姆·波特的关系很好,还有两个朋友叫做莱姆斯·卢平和彼得·佩迪鲁,他们四个人是一个小团伙。他们一毕业就都加入了凤凰社。”</p>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真想见见那个小天狼星·布莱克。”罗伯特笑着说,“你看起来很喜欢他。而且——我们两个都是家族的‘背叛者’,还是很有共同点的,不是吗?”</p>
克莱尔不知道说什么,她只是点了点头。小天狼星最后一定会回到她身边的,她想,而且她确实很希望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可以互相认识。</p>
她给罗伯特讲了最近几年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她讲了和小天狼星相处的日子,讲了那些牺牲的还有幸存下来的凤凰社成员,讲了关于伏地魔和哈利的预言以及赤胆忠心咒,还讲了希瑟姨妈和维奥拉。随着聊天的深入,克莱尔意识到怀特夫人或许是正确的:她确实不能把面前的“罗伯特”和真正的罗伯特画上等号。人不仅仅是由认知、情感和性格所组成的——更是由无数段记忆所组成的。但是即便这个画像只是有着父亲部分记忆的会说话的魔法物品,克莱尔依旧视若珍宝。</p>
当她说到祖父母一个在袭击地铁站时当场死亡,一个被魔法部执行了摄魂怪之吻时,她看到了罗伯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变化。但是紧接着,他耸了耸肩,故作轻松地说:“你不会为他们感到难过吧,克莱尔?他们罪有应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