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州干活的人,身材都曼妙纤细的很,酌酒斗量亦不可小觑,接二连三的彻夜痛饮狂欢那都是不成问题的。往往显贵们尚且醉得一塌糊涂,天地混沌时,搀扶回房,宽衣解带的事情常常还是姑娘来做。
综上而言,幽州的姑娘们着实很辛苦。既要懂歌舞,还要有酒量,更要会悦君。
然则,世人口中一如以往的不依不饶,道所谓淫/荡无耻,戏子误国诸如话语。
傅容往往听之感之,只觉尤为可笑。
可笑身前礼义廉耻,身后惊涛骇浪。不禁内心满腹怅然,想道:人们都说琼浆玉露是男人的岁月知己,可到头来,似乎女子更能轻易胜之,稳操胜券。如此来看,这位岁月知己与误国戏子相比,倒是很容易一钱不值嘛,实在教人奇怪。
幽州后院人烟稀少,大部分宾客侍女不是在堂内欢声笑语,便是在房内挥汗如雨。
这幽州后院的景色也确是甚好,古香古色的雕花楼窗,轻纱帷幔随风摇曳,歌舞间一阵阵浓郁的愉悦香气扑面而来。抬头望去,窗扇间流苏翻飞,依稀可见数道蒙眬妙影交错,姿态各异,勾人心魂。
后院,仿佛另一番世外桃源,别有洞天。
傅容站在林姑娘跟前,几口把剩下的糖块嚼了咽下。
林姑娘面颊微红,双目有些飘忽,一直在左右移动,就是不看身前之人。须臾,似又觉得这样对傅容很不礼貌,于是定了定心神,举目看向眼前眉目俊朗的男子,轻声道:“趁着芳姑姑不在,我是特地来向公子道谢的,今日......林琅多谢傅公子相救了。”
方才傅容对这位姑娘前来找他表示不解,只觉如今好像没什么人会愿意主动搭理他。闻言,他这才忆起,今日发生了什么事。
傅容找了一个台阶闲闲的坐下,双手枕头,语气轻松道:“林姑娘,这没什么的,我闲着也无事做,不过,今日那厮这样对你,我想换做是谁都看不过去吧。”又道,“我只是出手比别人快一些罢了。”
林琅听他这么说,心想这当然有什么了,如若是其他人出手相救,她心中除了感激却也不会有什么奇异感觉。可傅容在潼南的人品口碑是怎样她不是不知道,被这种歪风邪气救了,心里多少会有些大相径庭的讶然,因此也难以忘怀,特地来道谢。
林琅也跟着席地而坐,挨着傅容,但和他之间仍保持着一定距离,学着他的样子瞎看天,看了一会儿,林琅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又想和他再说说话,便道:“可还是要多谢你了,要是今日没人相助,恐怕我以后都无颜见人了......”
半晌,见傅容不再回答,知道自己没讨着好,便不做多言。
傅容平躺下来,开始观察起这后院来。
粗观幽州后院,月白风清,花好月圆。细观,却又疏梅篩月影,弱柳舞风情。
月色透过柳枝,在他的脸上映出温和朦胧的光晕。
傅容淡淡的装作不解道:“林姑娘既说无法做人,又为何去那幽州之地,当那扬花女子呢?”
林琅一听,像是突然间吃了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噎的她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她本意原是向他表示感谢顺便再倾吐下心中委屈苦楚的,却没料到他竟将自己一记。
傅容沉默的盯了她一会儿,心知自己的玩笑话使林琅难堪了,遂温声解释道:“我嘴笨不会说话,抱歉,林姑娘不必包羞。我倒不认为烟花女子何错之有。这原本就是你情我愿之事。所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呀。”
听罢,林琅若有所思的将双臂搭在曲起的膝盖上。
若不是因家里着实生活所迫,父亲是万不得已将她卖到幽州做侍女。她便也不必遭这样羞辱难堪。
幽州侍女原本是专门负责为宾客贵人端茶送水的的丫头,并不提供额外的服侍。
然而时过境迁,如今的风月之地,大家一致心照不宣的认为,来都来了,还差你一个么?
在这里做事的人,待得久了,什么分工都不再那么明晰。任你舞女歌女还是丫鬟侍女,只要貌美如花或看得过去的,男子统统来者不拒。女子同样便是,只要君钱袋足够鼓,任你老的少的,磕碜的惨不忍睹的,油光满面的抑或矮胖臃肿的,小女子甘之如饴,任君安排。
可初入茅庐的新学小生哪懂得这些,自然是不给摸不给碰,碰了嘴巴子扇飞的类型。
之后结果可想而知,林琅守住了自己的贞洁,却当着大庭广众的面被扒去衣服,拳打脚踢赶出门外,当众羞辱。意思是你不让爷高兴,爷就让你生不如死。
路道两旁聚了大大小小的圈子,暗暗指点偷笑,却都不敢上前相扶。傅容路过瞧见了这等画面,便出现了早先所言——傅三公子幽州闹事一议。
林琅将下巴埋入双臂,本就不大的声音愈加细弱了:“傅公子......这样出身的人,说了也不会懂的......”
傅容支起左腿,右腿搭于左腿之上,一贯的泰然自若。
轻笑了声。
这声笑颇显不可奈何,心道:林姑娘说我不懂?我却比你们都懂。
上辈子的我是个什么成果,这辈子便依旧如此。终究逃不过天道难逆。
升仙也好,堕妖也罢,这富埒陶白的光耀,他却未曾享过半分。
随意道了句:“我倒不觉得呢......”
林琅侧首看向身旁青年,青年专心致志的欣赏着皎月,唇角略带苦笑,一身白衣有如风拂玉树,皎月映照下尤为赏心悦目。
但口上仍不依不饶,不满分说:“傅公子不觉得,是因为傅家家大业大,公子当然不会感同身受了。何况,公子这样说,意思便是你没有享有过了?也是呢,这又何尝怪得了别人?最终只能怪你自己平日作风不良,不务正业咯。”
经傅容无意一激,林琅越说越激动,情绪一上来,逐渐的开始语无伦次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多年来的贫苦委屈浸满了她整个胸腔,她只想现在把苦楚情绪统统道出个缘由来。又道:“若你不再玩物丧志,重新做人,上天自不会薄待你,而且公子你本就命里犯冲,还连带着将傅骁公子......”
气氛凝结,林琅突然话止。她猛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多么罪过的话。
她怎敢当面道他玩物丧志啊!更寸进尺的竟要叫他重新做人!
她只顾着着力发泄自身的无辜和不满,却没顾及自己口不择言,叭叭半天,竟全然忘了此行目的不过是来向他谢恩罢了。
林琅徒然想到傅容在当地的风评,心中吓得直哆嗦。终于意识到这是件多么肆无忌惮的作为,于是对这位青年接下来要做些什么惴惴不安。
似乎是已经准备好接受教训了,林琅忐忑的等待许久。只见另一边风平浪静,不知是否在思索该如何给这口无遮拦的姑娘一点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