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去玩，其实也没能跑多远，他们身家带着的一干玩意儿没能置办好，人手人眼统统不足，没谁给他们盯着。手边的用物不熟衬，连谢白也只好搭着个驴子上，有气无力地晃了几圈。

再加上白日日头高，正暑晒得能死人，这个娇气的也不肯多晃，没走多远他们便寻了个茶楼饭馆随意坐下了，收拾着点了几个听起来还不错的菜名，拖着打发打发时间。

徐云将桌上的筷子擦了，塞到谢白的手中，看着菜还没上齐，又抓了一个果子给他剥皮。

他乖乖的，自觉担任了秋姊不在时照顾秋先生的要职。

谢白坐在桌边百无聊赖地晃着，命好地咬着送过来的果肉，轻松惬意道：“还是云儿贴心......唉，你看叶子，就是劳碌命。”

徐云不知道这是随便感慨一句还是朝着自己说的，只是他们两个纯属闲人，半点儿用处也没有，只能拖后腿。看着秋叶出去忙前忙后地打点，还要在这无所事事地指点江山，着实不厚道。他就眼观鼻鼻观心地低着头，没应声。

秋叶刚好往这边走，此时饭馆里头人多声音也杂，她不确定谢白是不是听到她的声音，故意上来就着这么一句，没好气地跟他横：“你少给我在那儿放屁，正事儿半点不见你上心，游手好闲倒是一套一套又一套，你是癞□□吃多了？光长舌头也不怕闪着嘴！”

这人二五白赖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气人的本领是一等一的绝。秋叶自小跟着随军，在他身边长到这么大，十分坚韧不拔地还没被他活活气死，可见也是有大修养大造化的。

她长腿随意一捞坐下，拉过座上的筷子，筷子尾巴戳着肘边的人对齐：“早死早超生，现在人也在上京了，先说说，你是个怎么打算的？”

她没刻意压低声音，馆子里都是人、都在张嘴，不必刻意，声音也都能隐没在吵杂之中。

谢白嘴里嚼着东西，含糊不清道：“......急什么，早晚该往相府走一趟，也不在这一时三刻。现在还是考前月，相府门口肯定都是些毛遂自荐的书生秀才门客们上赶着送添头，不容易通传进去，咱们才不跟着凑这个热闹。”

“那也得......”秋叶顺着他的话刚要接，话头还没说完，她突然反应了过来，扭过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道：“等等？！你说什么？”

她往周围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悄悄地低下声瞪着他：“你要去相府？”

秋叶疑心谢白的脑子极有可能是浆糊做的，今天的天气又实在是太热，把他脑子里头的那点儿废料晒化了，此刻那点晒化的浓浆正在空空的脑壳里“咣当咣当”。

秋叶：“你嫌命长吧？王丞相就不认识你吗？何况相府不就在朱雀道上，那不是......”

将军府家门口吗？

朱雀长街上水汽富饶，天成景致美不胜收，虽说是长街，但也并不笔直，弯弯绕绕，山石错落有致，繁花与长亭，栈道与溪景，鸿雪戚戚，平安河条条分区，占地儿也大，多是上京权贵们的占地居住区，华朝开国时先皇分地给国公们居于此。

就算是后世，地段有高有低，住在这儿的也都非富即贵，光光是说出‘我家在朱雀上’这样的玩笑话，就已经是身份的象征了。

朱雀长街的公路绕得远，家家权贵就是比邻，也相不干扰，上朝时都未必能在家门口碰头，可是——

谢白确实就是在这儿长大的，平安河朝下横过将军府后，从府中的廊桥下垂腿可及，将军府稳稳当当位于朱雀长街末端。

“什么烂嘴，会不会说话。”谢白脸皮有三尺城墙厚，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想开点儿，他上次见我时我才多小......这么些年过去早记不得了。”

他无奈地叹口气：“不然还能怎么办？路边随便拉个人去送东西，你能放心？还是你想让云崽子上门跟人家解释解释？”他劝着秋叶：“王相自己有自己用的人，他要想查，肯定是躲不过去的，还不如大方一点儿。”

秋叶忧心忡忡的：“说得好听，你倒是心大......”

徐云在旁边听得他们俩的对话，好奇地抬高了脑袋：“先生认得上京的丞相吗？”

谢白低下头来，见小孩子认真的眼神，也跟着眨巴着眼睛，诚实道：“......不算熟。我认得他他不认得我，或者他认得我我不认得他，二选一，熟一半吧。”

眼见先生又开始不好好说话了，徐云迅速地低下头，“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秋叶半边脑子发愁，听到徐云的问话，转过来神色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大的不省心，小的似乎又省心过了头，两个都不是好安生的主。她忙着昏了头，往往顾此失彼，又要为着谢白一丁点儿要命的念头忙前忙后，两个月下来把她的头发都愁掉了一堆。

自打家中巨变之后，徐云像是一夜之间，又或许是不知不觉地就长大了，慢慢地就接受了自己已经家破人亡的这个事实。

秋叶以为徐云还小，自小又生在锦衣的环境里，和平的生活就了，猛然间被打破，他大概会很长一段时间都走不出来，甚至长大了后心中也会留下很大的阴影。

当然她也不是多愁善感，秋叶之前见过很多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的人，世道乱的时候人事有多多变，人的性命如蝼蚁又像草芥，快得很也脆弱得很，从来没多匀出一丝丝的时间和喘息空间让你去抚慰伤口。

若你没能及时站起来跑掉，下一波洪流马上就会吞没所有人。

而现在世道没这么乱，徐云双亲皆殁，但她和谢白却是看着徐云长大的，不会就这样丢下他不管，若有风雨当头，他们也还能再为他挡一阵，有余地让他像所有不怎么体贴，不怎么懂事的孩子那样悲伤一阵痛苦一阵，在身后的人总会拉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