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在某一天早上收拾好了所有的情绪,开始像个真正的小大人一样跟着秋叶学着平日里的打点办置,学着怎么照顾谢白,不给秋姊添乱,用更长的时间和精力学着算术功课读书,强让自己看着像是朝着一切更好的方向发展。
也许是隐约察觉到了秋先生和秋姊都没有办法一直照顾自己,他意识到了这条路总有一天只剩下他一个人在前行,于是他逼着自己在往前走,学着如何在如潮的世道中踽踽独行。
他还这么小,却懂事得有些让人心疼。
可小孩子终归是小孩子,哭着逼自己戴上铁甲,也只是个小钢团儿,时间长了,什么好结果都不太会有,还容易被压塌了双肩。
真要走到那一步,便是他们这些做大人的不称职。
秋叶唉声叹气着,心里头愁得要命。她最头疼的还不止是徐云突如其来的变化,还有谢白这个半点也不体贴人的傻缺,贼心烂肺,像是没发现徐云身上微妙的变化,对着徐云就好像那些呆在李府上的日子般,也全是那些哄小孩的手段,成天讲些白烂话。
虽然徐云也确实还是个小孩。
她心里正愁着,桌上的菜没一会儿就上齐了,谢白夹了一筷子的肉丝夹到徐云的碗里,眼睛看也不看:“多吃一点,用的也是你家的钱,可别浪费了。”
秋叶:“......”
谢白:“哎哟!”
秋叶捂着额头,在桌子底下给了他一脚,心说自己怎么会指望这个人能说出一两句人话来呢
他们在这一头瞎胡闹着,话说到一半,菜也才吃到一半,猛然间听到店里有个十分突兀地声音喊道:“......这还没到一月余,玄骑就直接回去了,若不是北疆有事,你看他什么时候有这么急!”
似乎是店中间有人在争论着什么,一边争论,说着说着情绪就越来越激动,你也说服不了我,我也劝不住你,一群人控制不住地大声嚷嚷起来,引起了店中人的侧目,齐齐看了过去:
秋叶耳朵尖尖,心里本就紧张,更加注意京里头的各种消息。她这时听到“玄骑”俩字一下子支棱起来,全身的注意都往声音的方向跑,眼睛跟着有意无意地外瞟。
一开始说话的那人穿着布儒,做书生的打扮,和他一桌的人穿着也大都和他相似,大概都同是上京考试的学子,结伴出来熟识休憩。他们大概也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声音太大了,周围的人七手八脚地相互拦下,有个声音压低着打断他们:“都是胡哩八糟的小道传闻!别说这么大声,要不要命了!”
那人被同伴们拦下来后仍是有些难平,他朝周遭看了一圈,露出了个要笑不笑似的笑容,对着周遭抱歉地笑笑,假得快要哭了,然后一群人很快地低下头去,声音也低了很多,只是窃窃私语,旁边人听不清楚他们又讲了些什么,很快注意力就分散了。
秋叶一边吃着菜一边分了注意力,隐约听见些什么“虎狼内部不和”、“北疆又要打仗”,“谢将军频频上京”之类的几句,他们离得有些距离,愣是秋叶也没能听清楚,隐隐约约模模糊糊的。
她分辨了半天,也没分辨出来个一二,最后只听清了他们那桌角落里头另一个书生叹息似的一句话:“谢将军在北疆民望太高,虎狼势头正盛,一力压群雄。升平之时举着利剑,总有人要怕他们一家独大的......”
这话说得秋叶的心下一跳,她在桌子下轻轻地碰了一脚谢白,谢白抬起头来,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秋叶在桑中呆得有些日子,虽然平时也有探过外头的消息,但这些日子被忙得见手不见脚,倏忽了京中的事,就不知今夕何夕了。
她有些疑惑轻轻敲了敲隔壁的桌子,向旁边的人打听道:“大哥,我听刚刚的人喊,北疆出事了?是......哪里又要打仗吗?”
隔壁桌坐着的是个有些年纪的男子,穿着一身的绫罗段子,像是做的行商买卖,看着就自带一股沉稳的气质,架势上摆着长辈的架子。这人快到秋叶叔伯的年龄,但她嘴甜,叫人也甜,无论男女,看情况就往亲热的喊。
那男子看着眼前是个漂亮姑娘来问,又见他们一桌不是小孩便是体弱唧唧的书生,标致得赏心悦目,心里也觉着他们不是可疑的人,笑着回答她:“小姑娘外地来的人吧?这些日子常见这帮人,科考就是这点儿不好,这群读书郎混在一起,什么事都要说道。”
他碎碎的念了两句,见着秋叶十分不解,替她解释:“你也别听这帮子酸秀才危言耸听,一群不要命的,在家里头读书读得犟过头了,发生点儿什么事都要左‘高’右‘高’,研究出些‘高见’来,都觉得只有自己才是最清楚的。至于真的高不高我几个小平头百姓是不晓得了,倒是他们叫了这么多的话,除了嘴巴干点儿也没什么太大的要紧。”
秋叶奇怪地眨巴眼睛:“是出了什么事了?”
男子抬手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嘘道:“嗨!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前阵子平阳侯入京述职。以前他总会在京里多待些时候——毕竟驻地将领们在边疆都忙,不知哪年哪月才归一次京。但这一回平阳侯上京来还没到半个多月,他就忙忙回北疆去了,才给一锅子的闲人撂了闲话,有事没事瞎捉摸平阳侯归北的原因,到处吓唬人。”
“啊呀......还有这回事儿......看来我们是来迟了,都未曾得见将军。”她好似十分宽心的,假意冲一桌的人惋惜。
叹息末了,她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探过来身接着问,“不对呀,大哥,现在是科考的月份,玄骑将军怎么在这时候上京述职了?”
前些年和先皇还在世时定下过规矩,各地边防将领侯爵番郡者,一律不许在全国科举月份内入京。为的是防着什么,懂的人心里都有数。
旁边的男子听着也有些犹疑,估计原先也没想到这茬,给个小姑娘这么一讲起,才好似恍然一般想起来。他摸着下巴短短的胡茬,高深莫测地琢磨:“也不是第一次了,平阳侯这两年回得勤,兴许是皇上召归的。”
他想了想,说道:“新皇新政,平阳侯手中又握着军权,有事多需要帮扶商榷,倒也是正常。我猜着,这几年兴许是为了银马令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