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白抬起头，隐约能感觉到徐云往后躲了躲，躲完又不肯老老实实地呆着，稍后就改了主意往前站出去，好似要逞英雄一般，挡在他面前。

只是抖抖索索的，估计是害怕。

前方的黑影不近人情，毫无察觉，冷腔冷调地不容人置喙：“这一块是私地家府，不许容人的，两位前往掉头吧。”

谢白一愣，有些听出点门道来了。那把杵在地上的沉重黑影该是把长刀，做的斩马样式，又有些变革，所以才看起来这么长，是罕见的长马身。刀身刀鞘全用玄铁所制，锐利无比也坚硬无比，有整四十重，非武家子用不得。他们听到的铿锵声便是刀鞘先行撞在地上，与后来脱鞘的刀柄撞击的声音，如此沉重，这是一把真真正正的战场用刀。

京中防范甚严，除御林军或御用人士外不许全副武装。

可他抬起头，看到眼前人一片玄黑，从头至脚，一身跑着黑色的玄光流泽，就知道这人也是着了铁甲的。

这要是皇城脚下、御林军，他们撞到这里，早该被抓起来了。可除却御林军外，京中就还只有一个地方允许这样全幅身着武装的。

谢白心想，居然溜达到这里来了。并不很在意似的，只胡乱拍了拍徐云，安慰似的。

徐云浑身一震，站在他跟前，突然就得到了莫大的勇气，努力挺了挺那短短的小身板。

谢白笑着跟着前边的人解释，低着声音，有些沙哑：“抱歉抱歉，军爷莫怪。几个从乡下小地方出来的，第一次上京，京里好大的地儿，我们又不识得路，走着走着茬了道，就绕错了地方。”

这样改造的斩马式长刀多用在北原，京里不时兴，是真切的用于血战的刀。北疆以上蛮人为悍，膘肥马壮，剽悍十足。故而一把长刀，要锋利无匹，又要所向披靡。精钢玄铁所制，皆具是上等。

——这是虎狼的配备用具。

这里是朱雀外道上，将军府。

“这头人也稀少，你们若只是巡逛就不必了。”前边的将士虽然听着冰冷，不近人情，但也并没有多加为难，似是见惯了。听了这话只是一点头，把杵着的缓缓长刀收回，背在后头：“这一块是朱雀道，都是宅邸区，尽是私邸，轻易莫往前了吧。往后走就是平安河，跟着人流走，顺着回去便是了。”

“咳，这就走。”换了张新面皮，他这一回的脸上干干的毫无血色，咳嗽时喘了那么两声，就立刻有些受不住。这瘦弱样看着真是弱不禁风，像是立马就会被刮走。

他轻轻掂了掂，把衣袍长出来的地方往上收了收，袖袍下两根枯瘦的手指搭在了徐云的肩上，使了点儿力提醒他：“云儿，该走了。”

谢白瞎得并不彻底，只是看东西有些朦胧，而此刻抬头，竟能看到威严而沉黑的府邸轮廓。长白墙，乌青瓦，府邸的边边角角都干干净净的，一丝不苟，设计得有些单调。屋瓦上了精钢，大门又是沉重的玄铁，只有两只铜铸的门兽干干地挂在上头。

将军府的正门平日里是不开的，那门环铜兽纯属装饰，本也没打算做敲门用，环柄都没有，敲是绝对敲不响。

外边不止这一个上前来阻行的将士，沉默的玄铁们时不时就会晃悠过一下，站岗的站岗，巡逻的巡逻，但多多少少都会注意这边一眼，不仔细绝对发现不了。相当训练有素。

这是一片安静至死的角落，除去重铁甲踏步敲在地上的声音，什么也没留下，齐整得有序可寻。仿佛此处隔绝了世间，因此闭口不言。

一片严谨齐整的沉默中，只有一处不起眼的外围墙角里似乎种着几株歪歪扭扭的树，高高的院墙挡不住欲盛的枝繁叶茂，枝丫透出墙外，透个气，乱七八糟地将花开出墙院外头来，在一片冷若冰霜的氛围中带上了点儿亲近意味。

那是他亲手种下，日复一日地看着它抽芽，长高，绿叶，攀爬成慵懒的曲枝。

然后，就信马由缰了。

所以总说物似主人形。

眨眼间，就似乎看到昔日那个风度翩翩，青衫白褂潇洒恣意的少年郎，束着还不如不束的发冠，芝兰玉树，面目如玉意气风发地踏出府门。风吹过一阵，带着空中的飞絮，甚至能看到他擦身而过时衣袂翻飞的虚影。

长安翩翩少年郎，春风得意马蹄飞。

徐云本身是强打了一身不落人的志气，但见过血的玄铁煞气十足，靠得近了也都是威压。他咬牙给自己假意的劝慰，说不要怕不要怕，但在看不见面上的地方，他其实还是怕得瑟瑟发抖，脑子一片空白，眼看就要站不住。

秋先生伸手搭了一下，跟叫魂似的，把他飞到天外的三魂七魄给拉了回来，他这一下才回过神，低下头来再不敢看着前方，只低低应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去牵绳子，迷蒙就要往回走。

徐云的内心大概是有一点儿近似于做错了什么事，一直低着头不敢看，逃跑时有些慌不择路的心情。他一手去牵绳子，一脚往后退，脑子跟迷瞪了一样一片空白，只想快一点儿走，结果越急越慌，手脚不听使唤了似的同时运作，完全不和谐，弄得手把脚拦住，脚把手绊住，乱成一团。

徐云窘在了当场，脸红成一片，没过脑子下意识又是退了一步，脚丫子被手上的牵的绳子彻底拦住，拉直了，硬是把驴子生生往前撤，整个人又一下子往后摔了一个大跟头，狠狠撞在驴子身上。

驴：“......”

驴背上的谢白：“？”

那驴跟谢白一个脾气的，属娇生惯养长大，从来连谢白都是看它的脸色，哪里受过这样委屈？它给这么揪扯一下，又生吃了一记撞，当下就吃痛地往旁跳了跳，不耐地喷着气摇头，动作间就要往远处走。

——结果这就出事了。

说来也是谢白倒霉到了家，朱雀街上尽是王权富贵的府邸，平日里街面上往来人并不多，怕冲撞着哪家得罪不起的贵人，过路人行路也尽量缓行，不会匆匆。

可偏偏那傻驴子没长眼睛，运气也不行，他跳的时候刚刚好，一溜烟连连后退跑到了路上，正面撞上了正在疾跑着的马车。

事发突然，等谢白猛一个抬头，到着眼前巨大的黑影时，已经迟了一步了。

谢白：“......”

谢白：“要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