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彦从没正经骂过谁，孙林林很幸运地成为了第一人。浪费时间在学校楼道里聊撸不撸的问题，林彦觉得自己傻得可以。活了十五年，最二愣子的一回，没跑了。

刚刚升入高中的他，格外在意被尊重这件事。他不关心被哪个人喜欢，可非常讨厌“看上你了”这句话，字里行间都带着俯视的态度。再加个狗头军师从中游说，简直叫他哭笑不得！黑社会吩咐小弟似的，这都什么事儿。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他咬牙切齿地边走边发狠。

“谁气你了？”熟悉的声音传过来，他抓着书包带抬头一看，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贺正西撞撞他的肩膀：“感觉我哥快被气死了，老弟就来了呗。”

“可以，今天给你一朵小红花。”林彦在他胸前做了个带花的手势，结束时还特地拍了两下，说：“好好表现，下回就能拿流动红旗了。”

“嘿嘿，我一定好好表现，争当好弟弟标兵。”贺正西一脚蹬地，跃上林彦的背。

“老天！”林彦膝盖一软，伸手扶好旁边的灯柱，“你多沉了，还让我背，放过你哥这把柴火棍吧。”

“我很沉？”贺正西匆匆忙忙地要滑下去，被林彦给托住了。

“先别动，我说着玩的，可以背，书包拿一下。”林彦空出手来，又使劲把贺正西的屁股往上掂了掂，“你这一个暑假得沉了十斤，又长个子又长肉，埋头苦学的劲头看来还是不够。”

“我开学就加紧锻炼，争取再减下去。”贺正西搂上林彦的脖子，照着他的耳骨张嘴就啃。

“减什么肥，你又不肥。”林彦缩了缩脖子，“别啃，太痒了，诶！不行不行，我要背不动了再啃！”

贺正西见好就收地从林彦身上跳下来：“现在应该不气了吧？”

林彦扶着膝盖点点头：“感恩老弟，哥哥不气了。走吧，上公交，今晚吃点好的，庆祝开学。”

“想吃牛肉丸子！”

“吃到你撑！”

看见贺正西，林彦心里就不冒火了。贺正西总能有办法让他感到踏实，虽然这些办法操作起来，基本上都挺傻的，可再傻，林彦都能一扫阴霾。

“我的好弟弟！”林彦转过身一把搂住贺正西的脑袋，使劲揉搓了几把，“你可真是老哥的心肝大宝贝儿！”

贺正西任他完完整整上上下下地搓够，才努力抬起脑袋，定定地看向林彦，眼睛里闪着光。

“好弟弟会对哥哥一直好下去的，绝对，我发誓。”

他的神情比往常要认真许多，也没带着嬉笑，大概还有些紧张，攥紧的拳头微微发着抖。周围人车涌动，可就在贺正西开口的这一瞬间，林彦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安静了。眼前12岁的铜豌豆小弟，似乎又有了一些长成大树的迹象。

林彦几乎要愣住了，等到公交师傅朝他们鸣笛才回过神来，他拽紧贺正西的袖口飞速地跑上车，连车卡都差点忘记刷。

“我弟总算是要迈进成长期了。”林彦捏捏贺正西的耳朵。

“我早发育了！就你还老觉得我是小孩……”贺正西感到委屈，他还以为自己刚才的那番话能让林彦热泪盈眶，结果给他回了这么一句。

“是吗？”什么时候发育了？林彦歪过脑袋打量着贺正西，他压根没觉得贺正西变过，除了身高。

贺正西听完无奈地扭头看风景：“哎，老哥你太迟钝。”

“竟然说我迟钝？果然是到青春期了。”林彦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用拇指跟食指隔空比划着，“你那——么丁点儿大的时候，嘴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前不久还老拿脑袋蹭我呢，今天就嫌我迟钝了，果然小白眼狼一个。”

贺正西辩解道：“怎么就成小白眼狼了，我只是希望你偶尔也能把我当个大人看。”至少，不要任何事情都一个人做决定……

林彦听完低笑了几声，戳着贺正西的脸颊道：“大多数的小孩，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小孩”，他指指自己对贺正西说：“你觉得我是小孩吗？”贺正西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其实特幼稚，也愿意一辈子当小孩，可有时候必须得当个大人，但太老成了也不好，人家也会觉得你没趣味。”

林彦把车窗开大，使劲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继续说：“所以，你就在你这个年龄做你该做的事情就行，没必要非得把自己框到小孩儿或者大人这样的身份上去。你可能也不信我这话，毕竟我才比你大三岁，算不上什么人生前辈。可我自己呢，其实特希望当个没心没肺，傻了吧唧的普通高中生。只是现在看，这样的福利我恐怕享受不到了。你别过了二十多岁才转头后悔。”他轻咬下唇，笑意盈盈地看了贺正西一阵子，又眨眨眼睛，拖着脸说：“嗨，我跟你说这些，有点儿尴尬，总之明白我意思就成。”

在拥挤吵嚷的车厢里，林彦很随意地跟贺正西聊起了这个稍微有些推心置腹的话题。他很少对贺正西提出要求，也不太像普通人家里的兄长，他比那些人要细致得多。林彦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享受过来自父母的关爱，所以他想对贺正西好。自己没有体验过的，要让自己的弟弟体验到，即便他才15岁，他也没有什么钱，人生经验又太少了，所谓成功还远得很。

让一个人体会到幸福，有时候，根本不需要那些东西。

“哥……”贺正西抓起林彦的手搁自己脑袋上，“你没事儿还是多摸摸这颗寸头吧，我还小呢，刚断奶，太需要你的关爱了。”他在林彦的掌心里来回蹭，努力缩小自己的体量，让林彦差点笑出声来。

“行了吧你，咱俩还是别在车上腻歪了，影响市容市貌。”

“怎么会，咱们这内外素质，当城市代言人完全足够了。”

“厚脸皮超越城墙。”

下了公交，在巷子旁边的市场里买了牛肉馅，两兄弟说说笑笑地往家走，还没到旧祠堂门口，就见老李端着个小蒸锅站门台那，林彦迎过去。

“老李爷爷，您这是干嘛呢。”

“可算是回来了，我蒸了两条鱼，反正也吃不完，给你们端过来一条。”老李不卖早点的时候，偶尔也去老江的诊所聊天瞎扯，现在老江没了，他仿佛也一瞬老了十几岁。

大热天蒸鱼，苦差事，要不是因为他们俩，老李肯定不钻厨房受那个罪。

林彦一脸抱歉地收下：“正好，刚买的牛肉，您也别回了”他把锅递给贺正西，自己腾出手来，挟起老李的胳膊：“别说不字，必须一起吃！”

老李拍了他两下，笑道：“你这孩子！那行，我正好有个事情跟你说一说。”

林彦：“好咧。”

三个人进了屋，贺正西去换衣服，林彦就跟老李呆堂屋里，听他说事情。

“您说吧，怎么了？”别是聊许嘉临，林彦心道，他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李换上正色道：“别担心，不说你叔。本来我没当大事，可刚才又瞧见了，觉得还是得跟你提个醒。”

林彦见老李的表情有些严肃，不自觉也认真起来：“您这架势，我都害怕了……”

老李拍拍他的肩膀，点上一根烟缓缓道：“月中那几天，我老见有个人站你家门口往里头瞧，专挑小贺一个人在家的时候。等你回来，他也就走了。这不，今天下午你不在，他又来了。倒也没干什么，就搁那站着，我上去问他，他冲我笑了笑，一句话没说，转身走了。我寻思，前不久，小贺不是见义勇为了么，别是人贩子的同伙来寻仇，你们俩孩子，可得注意。叫小贺放了学，多找几个同学一起回家，实在不行，就先到我那呆着。”

“您说得对，这我还真没注意到，幸好现在没出事。”林彦也是一阵后怕。前段时间贺正西在大街上认出那拐子，确实是可能被盯上的。想到这里，他才觉得自己太疏忽，要是贺正西被人一板砖拍成个傻的，那不就晚三秋了。

他把这事情跟贺正西一说，贺正西也感到有些惊悚，可他根本没有住在这片的同学，林彦发愁。倒也不只是怀疑人贩子来寻仇，这要是许嘉临的对家找过来，也不是什么好事。虽然林彦坚信着，许嘉临根本没对家，许老头就是个大面瓜，有功夫都藏着，能有什么仇，根本不值当的。

吃过晚饭送走老李，林彦心里仍旧七上八下的，他在屋里转了几圈，最后还是决定给陆驰打个电话。

陆驰那边大概是很忙，打到第四遍时，才接起来。

“我还想着给你打个电话，你倒是先打过来了，这两天太忙，什么都顾不上。”陆驰先说道，“周六我开车过去，加上小贺，咱出去吃顿好的。”

“不着急，陆驰哥，我有个事情要跟你商量。”林彦手指绕着电话线，“你现在有时间么？要不待会儿？”

“不用不用，我这正要撤，你直接说。”陆驰走到外面，带过办公室门，“遇上事了？”

林彦嗯一声，接着把老李说的事情又跟陆驰重复了一遍。

“那附近应该有监控，我找同事先帮忙看看，周末吃完饭，我单独去你家门口装个摄像头。先别太着急，我说这话虽然想当然了点儿，但这么久都不行动，寻仇的可能性不算大。”从林彦的话里，陆驰还不好判断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只能这样回答。

“也对，我是关心则乱了。那人要下手，早直接揍了，还等人发现。”林彦握着听筒笑着说。

“你自己想明白就好，别太紧张，许叔出事，你压力肯定不小，装得跟很多淡定似的，估计这两天没睡好吧。”陆驰问。

林彦：“是啊，但不能让我弟知道，好歹是大哥呢。”

陆驰：“要不……我到旧祠堂，拎包入住一下？或者，你们来我家住一段时间？你辛阿姨这两天一直念叨。”

“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吧，以前我还一个人呆过呢，现在变成俩人，好太多了。”林彦说。

陆驰敲着墙面直摇头：“还明白我的意思呢，你明白个什么东西了？就知道你不爱挪窝，不强求，等我忙完这阵，就能腾出空多去旧祠堂了，洗干净等着哥哥！”

“什么玩意儿！”林彦乐了，“30岁的人，还开这么弱智的玩笑呢。”

“什么30，快别说，我永远13好么……”

“您确定知道13的准确含义？”林彦揶揄。

陆驰捏捏眉心：“……受不了你们这些中学生，都欠捶。”

林彦：“周末就能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