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们是哪儿的人，但听得出来，没有那边的本地口音。”林彦执着地重新拿起调羹，舀了一勺吃着说，“他们辗转几个地方打工，最后到溪城落了脚，生下我跟弟弟，日子过得很辛苦。”

“那你还记得那个弟弟长什么样吗？或者叫什么名字？”贺正西问。

林彦摇摇头，“我当时也就4、5岁的小孩子，印象中他总是脏兮兮的，手指甲盖里全是泥，我看见就往后退，从没跟他亲近过几回。”

贺正西听完笑得肩膀直抖：“那我真是挺幸运，比你亲弟待遇好一万倍。”

林彦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那可不。”

两人在杨麟家的店里呆了半个多钟头，临走时碰上大波人吃饭，又顺手帮忙招呼了几桌客人，杨麟他哥挺热情地给他们打包了两份炒肝带着。

回去的路上，贺正西盯着林彦手里提的那俩打包盒，满脸嫌弃：“哪有人外带炒肝的……我说不要，你非得接，你又不爱吃。”

林彦晃晃袋子道：“咱们付出了劳动，这是应得的东西，凭什么不收？再说，你不是爱吃？还嫌？”

“这么多！我一个人可吃不完！”贺正西烦躁地搓搓刘海。

“说不定你爸你妈晚上就回来吃饭了，到时候你给他们一个锅底吗？”林彦无奈地说。

“他们在外边儿比咱俩吃得好。”贺正西顺着路沿一跳，伸手把林彦手里的袋子接过去，“不嫌勒啊，沉死了！”

杨麟家的炒肝店跟贺正西住的小区不算太远，脚程20分钟左右。一进家门，贺正西抢先匆匆忙忙地跑上楼，没多久，提了两个纸箱又风一样蹿回客厅。他把盒子往林彦面前一推，眼里带着期待：“礼物，打开看看！”

“不用开我也知道。”林彦窝在沙发里无比淡定地说，“手机跟电脑吧？”

贺正西泄气地趴在茶几上，郁闷道：“你就装作很惊喜好吗……”

林彦大笑两声，说：“别难为我了，礼物你自己收着，我不能要。”

贺正西的脸色不太好看，“为什么？”

“你才多大，又没收入，零花钱自己攒着吃吃喝喝多好。”林彦把盒子打开看了一眼，“这配置，不少钱吧？”

贺正西别别扭扭地说：“你收着不就行么？我跟老贺他们各出一半钱，也算爸妈送你的礼物，你不收，我可不好交代。”

林彦把盒子重新装好，交到贺正西手里，“你屋里那电脑也蛮旧了，这台笔电自己留着用。听话，好歹给你当了五年哥哥，我要你东西做什么。”

“我有时候会去爷爷那里帮忙的，零花钱都不是白拿。”贺正西把另外一个盒子推到林彦面前，“电脑你不收就算了，这个手机你得拿着。”他从口袋里把自己的掏出来，给林彦看，“咱俩一个型号，你送我那台，我不太舍得用。不过放心，这一台也不贵。”

他说完话，走到林彦跟前，脸上带着些受伤的神色，“你真不要？”

俩人在客厅僵持了一阵子，最后林彦败下阵来，“好吧，不过，这种东西，能用就行了，更新换代太快，留着钱做些正事，知道么？”

贺正西心道，老气横秋的，难道给你送个入学礼物是歪事，他郁闷极了，但还是换了个笑脸，轻轻地抱了一下林彦说：“我知道我知道，明天记得起早一点，送我去学校。”

林彦把他往外推了推，叹气道：“我什么时候晚起过？”

俩人在客厅瞎聊了些有的没的，门口突然响起了开锁声，贺正西跑过去。

“妈？你怎么这个点回来了？”

“怎么说话呢？”方西闵在门口边换鞋边戳贺正西的脑门子，“老贺说林彦把家里收拾得跟样板间似的，我回来瞧瞧。”她无视掉亲儿子的怨念小眼神儿，径直朝林彦走过去，“可算是来了，几号开学？”

林彦笑着迎过去：“方阿姨好，我3号开学。”

方西闵拍拍他的肩膀，示意林彦坐下，说：“比某人晚一天，小同志都要气死了。”

“我明天送送他。”林彦说，“您跟贺叔平时挺忙吧？”

方西闵瘫在沙发上点头：“是，我还得再奋斗个几年，正巧最近的项目太大了，下周还得出趟差。老贺更不用说了，他们那行，忙是常态。”

“……嗯。”

“所以。”方西闵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林彦，“你能进这里的大学，我们都挺感激。”她看贺正西去洗手间了，小声继续道：“你还得多费费心，周末要是没什么大事，就回来家里住。那孩子，现在越来越不服管了，他只肯听你的话。家里的大人都捉摸不透他，虽说没闹事，也没落下成绩，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方西闵说了没多久，听见洗手间开门的声音，重新抬高声音换了个话题，开始询问林彦习不习惯燕城的天气，报了什么专业之类的事情。

“晚上在家吃饭吗？”贺正西走过来。

“下周出差前我都能回来吃，你准备要做什么大餐？”方西闵理理衣服站起来朝卧室方向边走边说道。

“中午带回来两份炒肝，我给你二次加工一下？”

“挺好，相信你的厨艺。”方西闵关上门之前又伸出脑袋说：“我不吃包子，先说好。”

林彦听完立刻站起来：“我早上出门前，焖了一些红豆，正好，可以拿来蒸饭。”

贺正西把他按回去：“哥，你不用管她的。”

“对你爹妈能不能多点关心？”林彦走到厨房，拧开保温桶，一阵热气扑到脸上，“我收拾厨房的时候找到的，不用太可惜了。”他拿勺舀了几颗豆子，放进嘴里嚼着，点头说：“嗯，蛮好。”

贺正西站在自家厨房门口，看林彦在里边儿忙来忙去，莫名地就生出一些“二人生活”的细微感觉。这比在蔡栩生家里那次感触更为深刻，仿佛此刻就他们两个在过小日子，虽然卧室里还有个亲妈在补觉。

“发什么呆？你们家大米呢？”林彦拉开几个柜子挨个看了一圈，茫然地问。

“在我屋里。”贺正西说。

“啊？”林彦哭笑不得，“在你屋里？”

贺正西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妈那个人，很迷糊的，经常乱丢东西，有回差点儿连刚开封的大米都要扔出去，我只好给扛到自己房间了。”

林彦说：“可以理解，毕竟方阿姨是搞科研的，脑子里少装点柴米油盐的事情比较好。”

“我看你比她优秀，你不也什么都没落下？”

“那不一样。”林彦把电饭煲找出来，边刷内胆边示意贺正西去拿大米，“动作快点，米啊。”

贺正西哦了一声，跑回屋里去扛大米。

“果然，只有你能驾驭熊孩子。”

方西闵抱了杯茶悄默声地走过来，突然出声。

“熊孩子？他不是的。”林彦否认道，“贺正西其实很懂事，他大概是平时自己一个人呆得久了，心里有事情也没人跟他聊，缺一些陪伴。”

方西闵抿了口茶水，说：“你这小孩，话里有话，这是怪我们？”

“不，我自己也有问题。”林彦关好水龙头，收拾妥当电饭煲，“所以到燕城上大学，也是希望能多跟他说说话，别的根本没考虑太多。”

“哎……你真是个好孩子。”方西闵感慨了一声。

“我不是好孩子。”林彦低头，咬紧下唇。

“嗯？为什么？”

林彦依旧是摇了摇脑袋，没再说话。方西闵见他这反应，以为是戳到了什么痛处，只好默默地转身回了卧室。

“你们瞎聊什么呢？”贺正西面无表情地扛着大米走过来，”什么不是好孩子？”

“说你是好孩子。”林彦直接无视掉这个问题，他把米接过去，唠唠叨叨地开口：“最好泡上半个钟头，蒸出来的饭才软糯，今天时间充足一些，可以泡，平时忙，来不及。不对，你开学就有做饭阿姨了，她应该很会蒸饭的。诶对了？方阿姨喜不喜欢吃糖？家里有冰糖么，或者红枣、花生之类的……”

“你就按照自己的习惯做就行，不用管她的。”贺正西感觉林彦有些紧张，从方西闵进家门开始，林彦整个人跟通了电一样。他想了想，揽过林彦的肩膀，说：“哥，你可以再自然一些的，把这里当成你的第二个家。”

林彦伸手想按开电源，又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还说要泡米的，只好收回手，他扭头茫然地看着贺正西：“我难道不自然吗？”

“很不自然，特别不洒脱，帅气值掉了许多，像个老妈子。”贺正西说。

“不懂你想说什么。”林彦泡好米，转身去开冰箱，“晚上总不能光吃炒肝，我给你们再炒几个菜，你刚好要开学，得简单庆祝庆祝。”

“你不觉得你的行为里带着讨好吗？”贺正西打断林彦的话，大声道。

林彦拿排骨的手瞬间有些僵硬，他愣了一下，笑着问：“我讨好谁？”

“我妈，或者还有别的人。”贺正西冷冷地说。

“是么。”林彦笑出一阵气音，他重新关好冰箱，走到贺正西面前认真地说：“你是我弟弟，我的弟弟是他们的儿子，但我跟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说，其实你没必要这么热情……”贺正西小声解释，“你可以更自我一点。”

“明白。”林彦抬起脸，看向贺正西，“但我在这里，是客人，你懂么？我脚下站着的这一小片地方，不属于溪城临水街的那个破旧祠堂，我没有任何立场跟身份可以坦坦荡荡地在你家里住，即便就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