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彦走到林续成面前，把信封塞进他的衣服口袋，“我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林续成不悦地皱眉：“什么意思？”

林彦喘匀气儿，说：”我不要你的钱，以后咱们还是继续当路人，这样我比较轻松。“

林续成皮笑肉不笑道：“就在刚才，我还认为你不愧是我的儿子，但现在，我要否认了。搞不清楚你是傻，还是抗压能力太差。”他把卡拿出来，夹在两指间，“你确定不要这钱？”

林彦点头：“我不要，你收着吧，留给林丛，或者给余琴去吃喝玩乐。”

“那位正在坐牢的，你养父，将来出狱怎么办？”林续成挑着眼角问，“人到中年，一事无成，没有钱怎么行？”

“你是想刺激我？或者施加所谓的压力？”林彦转身，示意贺正西走过来，他接过外套穿上，抬头看了看天，叹息一声，复又低头笑着道：“我这辈子走到现在，不过才20年，别的事情目前暂时说不准，但有一件，我十分确信……”

林续成抱起手臂，给出一个洗耳恭听的眼神。

林彦抬起脸，指指自己的耳朵，弯起嘴角说：“我人生中受过的最大刺激，最迈不过去的坎儿，就是你们随随便便把我给扔福利院门口那事儿。”他指向林续成的眉心，眼神冷漠，语气平静，“你，还有余琴，当时的你们，一个蠢，一个贱，太般配。你们俩在医院里，当着自己儿子的面，商量怎么把他送走的时候，心里到底有没有过一点点愧疚？”

林续成神情严肃，没有开口。

林彦闭上眼睛，再睁开，吐出口气继续道：“你看，你得不出答案，所以你的钱，我不能要。顺便最后说一次，别再来了。”他把手提袋也递给林续成，“里面是林丛拿过来的三万块钱，你也一并带回去。”

林续成沉默地盯着林彦看了许久，没抬手。

“你要是不拿，那我可就去支持公益事业了。”林彦说。

“好吧，我收下。”林续成伸手把袋子接过去，“很抱歉我们缺席了你的成长，你很自立，这是好事。”

“别用企业家培训班那套，我也不需要你这种假模假式的夸奖。”

“那就这样。”林续成回到自己的车里，“按照你的意思，我现在是不是只能跟你说一句再见了。”

林彦弯腰低头，跟车里的林续成对视着：“不对，是再也不见，懂吧。”

林续成发动汽车：“可以，那就不见了。”

林彦朝他挥挥手：“走好。”

黑色的车子逐渐驶远，最后转弯到大路，汇进车流，很快消失不见了。

林彦在小区外围栅栏附近站了几分钟，整理思绪。

他想，恐怕这回是真的缘分已尽，自己跟林续成的父子情谊本就清汤寡水，不如索性一盆泼掉，干干净净，彼此都舒心。

贺正西在不远处等着，他实际上不太理解为什么林彦不要那100多万。

“走吧。”林彦对他说，“这时间，估计来不及做饭了，上去换身衣服，带好书包，咱去门口点两碗面。”

“那我得加两份牛肉。”贺正西道。

“难道不是加煎蛋更好吃？”林彦说。

“当然不，牛肉好吃，那可是肉！”

“蛋也是荤的，你应该尝试一下。”

“牛肉也好吃啊，你从来不放牛肉。”

“你也没放过煎蛋。”

两人简单吃过午饭，各自调转方向，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林彦走进教室，崔晨凑过去找他聊天。

“你弟今儿上午，牛啊！”他兴奋道。

“我弟干嘛了？”林彦拿出专业课本，“上午的笔记有么？给我看看。”

崔晨把隔壁陈力的丢过来，继续道：“你弟帮你请假呗，给辅导员打电话，听说辅导员都聊嗨了。”

“啊？你从哪儿知道的？”林彦皱眉惊讶，“再说我弟才十几岁，咱辅导员都多大了？他俩有什么可聊的。”

崔晨拍得桌子咣咣响：“对啊！所以说牛嘛！你回去问问他，跟我们也传授传授技巧，辅导员那人特别难说话。”

林彦示意崔晨小点儿声，说：“我弟喜欢吃牛肉，所以比较牛。”

“你把我当傻子呢，我认真的。”

“你不傻谁傻？我也是认真的。”

“你们！”苏立航再次适时地插话，“不要每次都让我提醒！老师来了！”

林彦用胳臂肘捣捣崔晨，“听见没有，苏辅导员说你呢。”

崔晨：“去你的！说的你！”

“林彦！崔晨！再跟小学生似的，可就得去走廊听课了！”老师在讲台上甩着课本吼。

“老师，对不起！”

“我们错了！”

林彦还有些发烧，但比起早晨已经好太多了，当然最令他神清气爽的事情，还得是拒绝了林续成的120万。

课后，他骑车一路吹着口哨出了校门。可没骑多少米，林彦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只得重新退回来。

“下课这么早？你杵这儿当雕像呢。”

“明天考试，今天早放一节课。”贺正西背着书包说。

“那你不回家呆着，来这儿看人？”林彦问。

贺正西抓着书包带嘿嘿直笑：“对么，我来看人，看的人又刚好是你咯。”刚才林彦又帅又愉快的模样，正巧被他看见，满足得很。

林彦摆手：“扛不住扛不住。”他拍拍车后座，“上来吧，我先把你送回去。”

“你这自行车有点儿矮，我都快放不下腿了。”贺正西跨上去说。

林彦伸腿蹬了几下，嘲笑道：“别自夸了，我这车子还载过苏立航呢，他比你高。”

“等等！”贺正西双脚按在地上，强行紧急刹车，“这车子还坐过别人啊？”

“当然！什么苏立航、崔晨、程琪，陈力是第一个坐的。”林彦挨个儿给他数人头。

“哈……这么多人，真不爽。”

林彦转头拧了把贺正西的脑袋，笑道：“卖给我车子的那学长载过的人，没有100也有80！”

贺正西瘪嘴：“我没不爽他，我不爽你买回来以后……”

林彦重新蹬起来，大力加速：“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人，他们只是我的同学，你这么大点儿的脑容量，能不能想些正经事儿？”

贺正西一下下拽林彦的衣服角：“我这么大点儿的脑容量，除了学习，就只能装下你呗。”

林彦扶着车把手浑身一抖，央求道：“老爷，别随时随地作诗，我可不想在街上骑车溜圈儿。”

“那我换个话题。”贺正西停下手里的动作。

“嗯？你说。”

“我问了你别生气。”

“你先问，我才能确认是否需要生气。”林彦减慢速度。

“哦……”贺正西盯着林彦的屁股愣了几秒钟，问：“你干嘛不要那100多万？有了那钱，你还能休息休息，不这么辛苦。”

林彦没说话，两人耳边略过一阵风声，等红灯亮起，他伸脚刹住车子，才开口说道：

“林续成这人，一张脸皮比什么都重要。不过，对于我来说，自尊也比什么都重要。我拿了钱，今后见面可以不叫他爸，但总得当个长辈看，你认为他值得这么尊重么？”

贺正西摇头：“不值得。”

林彦感慨道：“是啊，不值得，我不可能把他当个长辈去尊重，我不会给他那个脸。这么些年，支撑我走过来的，就那么点东西了，100多万卖掉，我可舍不得……”

话没说完，贺正西突然伸手指指前方：“绿灯了。”

“你真是……煞风景。”林彦把自行车挪到人行道上，继续道：“现在也没那么穷了，我承认这是最主要的一点。我生活还好，你家里也不缺钱，许叔在监狱里，一个月只花有数的钱。这么算起来，我其实没有什么负担，自己挣点儿钱，甭管多少，至少花着舒坦。”他按了两下车铃，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又笑了笑，“我高一的时候，在班里自我介绍时说，要当宇宙首富，现在么，虽然也想特别有钱，但没那么执着了。你，我，许叔，还有对咱们好过的那些人，大家都平安健康，这才是最重要的。”

“20岁的身体，50岁的思想境界。”贺正西说。

“还没到20周岁！”林彦猛拍车把纠正。

“你之前自己说的。”

“贺正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