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8点。贺正西坐在烤串店里，跨开腿牢牢占据着大半张四方桌，对面两侧坐着郑启风和蔡恒远。三个人目光时时交错，闭嘴不言。原本就因为天气而十分冷清的店内氛围，此刻简直能滴水成冰。

叮一声，贺正西的手机响了，林彦发了条短信过来。

「二十分钟后到，你先帮两个哥哥点菜，不要跟他们闹脾气。」

贺正西皱眉，这俩人早不是自己对手了，跟他们闹什么脾气？根本不够格。他噼里啪啦打了一串字过去，点下发送按钮，愉快地站起来，笑着问：“两位大哥，我哥说他待会儿过来，让咱们先吃着。”说完，招呼老板开始点菜。

林彦被一位醉酒的女顾客给缠住了，他使劲把挂在自己身上的那只手拨下去，艰难地勾着脖子按开贺正西回过来的短信。

「闹脾气？小看我。俩手下败将。不过你可以再晚到半小时，最好他们俩能自觉撤退，烤串咱们吃就行了，不需要第3、4、5、6个人。」

“果然还是小孩儿。”林彦嘿一声，无奈地笑了笑。

趴他身上那女顾客这时睁眼了，赶巧看见林彦那一笑，顿时流氓上身，照着林彦的脸就要嘬。

“不行不行！”林彦吓得直往后退，“姐姐，女士，小姨！我可不是你对象，再这样告你性.骚扰了啊！”

附近围了半圈即将下班的店员，加上程琪，都想搭把手，可人家姑娘不要。

林彦脸上被蹭了两道口红印，面色尴尬。女顾客闹了几分钟，估计也是累了，靠着他的肩膀开始打瞌睡。边睡边哭，说老公考进了外地一家公司，俩人要谈远距离恋爱了。

“哦，就因为这点事来喝酒？远不是问题，只要你俩喜欢，距离不是事儿，别闹到离婚就行。”林彦象征性地安慰道。他挥挥手，示意围观的店员都赶紧走。

程琪打发大家离开，自己在门口找了个角落坐着翻流水。

女顾客又说男朋友的父母对她不热情，看不上她，觉得她挣钱比自己儿子多，不痛快。林彦听完乐了，“哎哟，这年头还有嫌儿媳妇赚钱多的？脑子没问题吧？看来对钱的热爱还是不够。”

“就是！”那女顾客精神大振，干脆坐直，把乱糟糟的长发撩起来，随意地扎了个发髻。她睁开眼，抓过林彦的手，开始倾诉。

“帅哥老板，你说说，要是你老婆挣钱多，你还有必要半夜在这店里搞到这么晚么？！早回家洗洗睡啦！”

林彦觉得这话有问题，于是他反驳道：“不要用‘搞’跟‘半夜’这类关键字……你这样说，会让人对我的职业有误解，虽然这里也没几个人。”

“你别换话题！”顾客摆正林彦的脑袋，“你说，要是你老婆挣钱多，开不开心？”

林彦挠挠头发，困扰地说：“可是我没老婆啊……”

顾客：“女友？”

林彦继续挠头：“我也没女友啊……但如果家里有人愿意挣钱养我，那我肯定天天出去吃喝玩乐嘛！”

顾客对他这话没做回应，她呆了一阵，慢悠悠道：“你长得不错，姐替你找个男朋友吧。”边说边开始掏手包，翻了一阵，总算倒腾出自己的手机，“说吧，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姐都能找着！”

“这个真不用，您太客气了。”林彦瞅了眼墙上的钟表，“您男朋友应该还有五分钟就到。”

“什么男朋友，我不需要那种东西。”女顾客低头唰唰地划手机，“来，有钱的、霸道的、身材好的，还是搞科研的，博士、研究员？”她认真思考良久，举起手机给林彦展示照片，“要不运动员？我这还一个体育老师来着，也不错，他们身体素质好，保准让你满意……”

林彦立刻按下她的手，阻止道：“您可消停消停吧。”

“那好，我把自己手机号给你留一下，有意向找我。”说着从桌上扯过张纸巾就要写字，写了半天发现，手里没笔，索性往椅背上一瘫，“哎！算了！”

林彦感激地起身往门口走，没成想女顾客又来一句：“我以后带着人再来！你挑！”

林彦闻言，脚底一个趔趄，乐得门口的程琪直不起腰。

“早晚笑嗝屁！”林彦恨恨道。

“来嘛，喜欢什么样的？大哥哥要不要？”程琪抛了个媚眼。

“你恶不恶心？”林彦啐了一口推门出去。

临近过年，燕城的夜被灯光装点得挺美，可林彦心里不美。他掏出手机，迅速地拨了个号出去，电话一通，他立刻道：“再不来，你对象就要给你安排相亲找男朋友啦！”

那头气喘吁吁：“来了来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到了到了……”

林彦放下手机，转头看向远处跑过来的高个西装男，挥了几下手。

“实在抱歉。”西装男到了他面前，伸手掏钱包，“我先把单给买了吧。”

“她自己付过了。”林彦说，“记得别落下东西。”

西装男感激道：“太不好意思了，改天等她醒了，我们再过来正式地道歉。”

林彦吓得赶紧拒绝：“甭麻烦，回去好好跟她沟通沟通吧，挺好一姐姐。”

西装男红着脸道：“大过年的，耽搁你们下班了。”

程琪在门口椅子上听得不耐烦了，他走过来，摆出一个恭送的手势：“大过年的，路上小心。”

“好，谢谢！”

西装男进门背起自己老婆，一路弯腰道着歉走了。

林彦按了按太阳穴，问程琪：“你还得等一会儿？”

程琪指指钟表：“再过十分钟，我出发去接她下班。”

林彦叹气：“摄影师这工作真不是人干的。”

程琪：“你说什么工作是人干的？这年头，当个富二代都不容易。”

林彦表示赞同：“不容易不容易，我去对面了，你要不一起？”

程琪斜眼：“我保持身材。”

林彦背起书包，眨着眼睛道：“你加油，我去吃烤串啦。”

程琪：“！！！”

路对面的烤串店里依然冷清，林彦呵着白气推开店门，脱下手套围脖走过去，“哟，怎么没喝两瓶？”

“多吃点儿吧，不喝了，你弟还要了个涮锅，非得吩咐老板等你过来才能上。”蔡恒远道。

林彦笑着坐下，捏了把贺正西的脸：“我弟比较有良心。”

“冷么？”贺正西递过一杯热水，“时间太晚了，要的热白开，没放茶叶。”

”还行。”林彦攥着杯子暖手，脸上带了些红，不知是跑的还是冻的。贺正西盯着看久了，想伸手摸一摸，但碍于对面有人，他没太好意思。

林彦暖和过来，开始跟蔡恒远聊起国外的留学生活，间或也问问郑启风最近健身教练做得怎么样。贺正西对这些话题没什么兴趣，他目前只想安安稳稳考上大学，当留学生或者未来拥有自己的健身房，对于他来说，都无所谓。换句话说，就算真有几位成功人士在他面前，贺正西也懒得羡慕。他自己不差，父母亲戚也都很优秀，至于林彦就更不用说了。

嘿，小贺不错嘛，淡定的赢家。他默默在心里把自己表扬了一番。

同样的情况搁两年前，他肯定心里不平衡，搞不好回去还要跟林彦吵一架，现在是绝对不可能了，简直心如止水云淡风轻。

修为大涨！！贺正西再次给自己竖了根大拇指。

“多吃点儿。”林彦凑过来，把一个堆满肉的小碗放到贺正西面前，上下打量他，“怎么感觉你瘦了？”

“有吗？”贺正西回过神，捏自己的上臂，“肌肉还在。”

林彦指指他的脸颊：“脸上最近没什么肉了，睡眠不太够吧，备考生没几个能睡够8小时的。”

“还行，学校有午睡。”贺正西把林彦面前的碗拿起来。林彦吃不惯羊肉，牛肉还可以，五花跟鸡肘是最爱。

“我不吃太多肉了。”林彦说，“但这涮锅里的茄子不错。”

贺正西扭头，打量着正专注从锅里捞茄子的大哥。林彦身上那件毛衣是贺正西的，双层毛线，高领，灰色，看起来柔软极了。贺正西不喜欢高领设计，觉得勒脖子，还嫌厚，穿在身上压背，试过一次后直接顺手送了林彦。

“我感觉这毛衣就是姥姥故意买给你穿的。”贺正西托着脸突然说。

“什么意思？”林彦停下手里的动作，擦净手指尖，扯了扯毛衣领子，“不过挺暖和，要给她回一份小礼物。”

贺正西道：“没必要，前几天不给你拍照了么，发给她看了，乐得不行，大金牙笑得闪闪发亮。”

“什么玩意儿大金牙，对长辈尊重点儿。”林彦笑着说。

贺正西夹起两块肉塞进嘴里嚼着，咕哝道：“那是事实，我姥虽然镶了半口金牙，可她比咱们会吃，也会穿，眼光好得很。”

“你爸你妈两家人都挺好的。”林彦端起水杯碰碰贺正西的，“好好珍惜吧。”

“珍惜珍惜。”贺正西灌了口白开水，咂咂嘴。他还想说句别的，比如最想珍惜的人就在眼前，就是你之类的，但眼前不止一个人，还有对面那俩。

真是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