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九倒不觉得可惜:
“蠢一点怕什么?
天下原就是愚人者众, 智者寥寥。
若只与智者共事, 这朝堂也该空了……
关键还是要看用人者怎么用。”
宫九除了路痴、不太擅长算数之外,
几乎就没有学不会的、学了就没有不擅长的。
权术智谋, 识人用人,也是宫九众多擅长之一。
虽然,他大多数时候都更喜欢用武力碾压。
可偶尔玩一玩权谋,将除了生命的价值彻底压榨干净,也是挺有趣的。
如今,他就正准备将红鞋子的利用价值彻底压榨干净。
红鞋子的蛇蝎都有些肆意妄为的毛病,
但要说罪恶滔天、必死无疑的,其实只有一个公孙兰。
——若红鞋底下有一千尸骸, 其中超过九百五十具是出自公孙兰之手。
——剩下的那五十具, 还有至少一半严格说来不那么符合律法、却在江湖规矩之内的死有余辜。
——下剩的还要再分一分,里头居然超过一半是要归罪于那位一心相当名正言顺金夫人的二娘的。
——因为她掌管红鞋子杂务, 也就是说, 赌坊青楼小倌馆……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而那些个地方,造孽是一定的,直接、间接祸害的人命也不少。
又, 向晓久之前对薛冰也毫不容情, 是坚持犯罪集团共犯原则;
三娘却在自投罗网之前就打听清楚,又安排好二娘那边,
竟是列出了如“熊姥姥等化名行为,纯属公孙兰个人所为,与红鞋子无关, 自然也无所谓共犯”,
又如“二娘掌管的产业,虽说也算红鞋子名下,但除了公孙兰和二娘的其他姐妹,红鞋子有什么产业都闹不清楚,哪怕共犯也当从轻发落”……
如此种种,竟是将其他人都尽量开脱了去。
这么一算,红鞋子除了一二两个,
剩下的,也就是欧阳情要麻烦一点,
其他居然都是不需要特别运转,依律判罚就都不至于致死的。
当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除了向晓久对那几个杀过人却因为人手紧缺躲过肉体毁灭者的药蛊噩梦套餐之外,流放服刑也都是免不了的。
但流放去哪里不是流放?
劳作服刑,也有的是比城旦舂更有价值的劳役。
“就是这话!如今女权觉醒者多难的啊?”
向晓久听得连连点头。
薛冰和欧阳情虽说就是一对没头脑和不高兴,
只说这自我意识觉醒方面委实难得。
不过薛冰倒还罢了,那姑娘原先也就是天生任性了点,
但大龄熊孩子嘛,没有一家子熊家长也惯不出来。
如今熊家长们经过那么一番摆不平的危机,也不敢再宠着纵着家里的超龄孩子了,据说连真儿童教养上都严了许多。
至于薛冰自己,
看过老婆子其他儿孙为五丫流的泪,
看过苦主们相互搀扶着守在向晓久的必经之路上等待、而后尽情倾倒在公孙兰身上的“热情招待”……
听过那许多人对公孙兰的咒骂,听过二娘平静说着红鞋子旗下那许多号称给落难女子一个随心所欲之所、其实也没少干逼良为娼勾当的所谓产业……
薛冰也沉静了很多。
她依然变不成那种出嫁前倚父兄为靠、出嫁后以夫为天的传统女子,
却开始懂得去思考,如何才能让女人真的“被看到”。
当然,以薛冰的脑子,至今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可若官府安排她服役,想来也能给那些或者真的还在昏睡中、或者闭着眼装睡的女人们,一些刺激和引导。
倒是欧阳情那样的,仿佛比薛冰聪明些许,用起来却还要防着她把自己的偏激性子影响了别人。
可别闹得到时候没引导出新的觉醒者,
倒弄出些青楼妓子一愿意嫁、人家老实人不娶就是该死的混账事来——
别误会,向晓久从来不搞职业歧视那一套。
不管是什么职业,没偷没抢凭实力挣钱,
哪怕是欧阳情之前放在红鞋子之外的那个只认钱财不看颜的人设,
向晓久说不定还要夸一夸她的职业素养。
可嫁娶这事儿吧,公主敢闹出“非要嫁”,(大唐新秩序下的)监察部门就敢针对她提出公诉的……
不歧视妓子,只不过总要讲究个你情我愿不是?
宫九点头:
“欧阳情确实稍微麻烦了一点,又还不像二三五六七那样还各有可拿捏处……
但真要用也不难,回头只叫那三娘看着她。”
三娘自从阴差阳错查明白自家父兄之死和“大姐”公孙兰的关系之后,堪称性格大变。
日常还是连喝口水都慢吞吞的超级慢性子,触及到敏感点的时候却很积极。
其中一个敏感点,公孙兰已经死了。
话说三娘对这位“大姐”也是着实的情深义重,
不只在她生前拼着一起坐囚车、一起享受“热情”也要给她“周到照顾”,
就是在最后的最后,公孙兰斩首示众只有,三娘也给了这位“大姐”最有的体贴。
“虽说是冒认,并非真正公孙氏后人,可我这姐姐那么个性子,竟肯为了冒认这么位祖宗,衣着武器都要照着正史野史里头的公孙大娘模样来,也着实是仰慕得很了……”
三娘叹息着轻轻抹去眼角一滴泪的模样,
据说也是引发百姓从怒斥“红鞋子都是群该死的毒妇”
向“公孙兰不是好人,但红鞋子其他女子都不知道她那许多化名,好像也就只是抱团取暖煤抱对人,实在倒霉了点”
的转变。
然后似乎谁也没有觉得三娘关于将公孙兰的尸首活化,并且将无头尸骨烧成的骨灰洒在小金山、唯有首级烧出的是埋入敕造公孙氏故居门前路基之下的做法,有什么不对的。
三娘也就在达成叫公孙兰尸首永分离+挫骨扬灰的成就之后,将这个敏感点彻底放开。
但三娘还有另一个执念。
公孙兰死了,她的父兄却依然是香火断绝的命。
三娘原本从来没想过要嫁人,也没想过要孩子。
她现在也并没有想着嫁人,却开始想要个孩子了。
“她原本想用除了红鞋子之外的其他消息,换我允她缓死两年,就是想要生下个孩子、继承她父兄的姓氏……
不过她原就罪不至死。”
宫九说到这里,忽见向晓久不小心在嘴角沾了些许点心屑。
心跳得其实有点快,面上却学着向晓久之前的自然而然,伸出手抹下那点碎屑,然后往自己嘴里一抿。
红豆糕的一点点碎屑,滋味自然和柚子汁大不相同。
却又是一样的甜。
宫九的动作让向晓久顿了一下,又拿起一块红豆糕。
没特意在嘴角留碎屑,他只是咬了半块之后,将剩下的半块喂到宫九嘴边,又不小心将手指伸得长了点、叫宫九一并含进去罢了。
这两人在还没捅破窗户纸的时候就酷爱在互聊的时候互撩,但互撩却从不会影响他们互聊。
如今不只捅破窗户纸,连纳采问名等等都跟着向晓久的下聘一并算是走完程序了。
自然更加不会有什么影响。
向晓久将指尖从宫九嘴里抽出来的动作特别慢,说话的语速却和平常无异:
“那三娘不在乎什么女子权力,只要没冒犯到她头上。
要是她父兄还在的话,她绝对又是一个要求嫂子三从四德以夫为天,还顺带教着侄女在家从父、就是嫁出去了没有父亲撑腰就什么也不是的货……
哦,也许还是有那么一点儿不太符合女子传统美德真理的,她绝对还要教侄女遵循‘人尽可夫而父仅一人’、而十足唾弃‘出嫁从夫’的……”
说起来,在此间这般世道、如此风俗之下,三娘能有那样的父兄确实极有福气。
要不是公孙兰非要将人家的好心安慰听成唱反调的嘲讽,还非要拿那十多条人命去换自己一份得意一份开心,
三娘有那样父兄护持,只怕一辈子都只是一位有福气的乡野妇人。
可惜偏又那么巧,撞上公孙兰。
更可惜的是,这种太有父兄缘福的,要叫她决心反抗父权的意识,也实在太难了。
尤其是在她父亲已死的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