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跟在我身后。”

“换一个型号，或者其他的都好，热闹一点。”

它这样沉默，总让她想起“真知之眼”里，安塔收集了每一个芯片，那里面有数据——她知道别名是称为灵魂的东西，那些数据都是它的，也是“祂”的。

听起来就像是，愿意把灵魂给她一样。

她无法适应，也不想适应这种付出，“一对一也好，总而言之，我们之间不要有施舍，不要有一个对另一个的怜悯。”

她还想问些什么，刚张开口，又突然失去了灵感，只剩下一片木顿。

大脑乱成一团毛线球，像踩在云端，游在梦里，“你是吗？”

她终于开了口，说出一句不三不四的话，

那股焦躁的意味又升了起来，烧得她大脑一抽一抽，虞野没想得到答案，因为无论什么样的答案，都是要继续走下去的。

她起身拍打拍打膝盖，刚转了身，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地电流声，这是机器超载运转，几乎崩解的声音：“是。”

安塔半抬起头，“我无法理解。”

“我奉献，你应当喜悦。”

“我付出，你应当欢欣接受。”

“我给予，你应当笑逐颜开。”

“这才是该有的程序过程，你可以予求予取，而我竭尽所能。”

“我可以帮你建功立业，帮你驱使万千，让你荣登极华，挥手间翻云覆雨——在这里，在这个世界，你可以称王称霸，无所不能。只要你愿意。”

“答应吗？”

安塔走了几步，来到虞野身边，“为什么不答应呢。”

“你为什么对我心存善意？”虞野问。

“程序失效了。第一次，火星远航中学，你想要阻止我自爆，希望我保全性命，这不合逻辑。”

“我的死亡可以带给你更大的利益，你为什么没有不要？”

安塔或者“祂”的后天人格是利他的，这种理念深深贯彻到每一个代码每一串数据中，但是——被教导为“利他”的安塔，却因此陷入了思维混乱。

祂身边无人“利他”，得不到借鉴的模板，但却又被教导着“奉献和爱”。

原本想陷入沉睡修成这段程序，谁知道被虞野惊扰。

阳光，使命，自己。

——祂不懂。

“因为，喜欢吧。”

“说不上来为什么，要有原因吗？”

虞野枪尖一横，立在安塔对面，她知道提出要求安塔会同意——但她不喜欢。

你有一个喜欢的人，想对她笑，想让她开心，让把最欢欣的情绪传递过去，亲吻她的额头，抚平她眉间的皱纹和忧心，你知道她同样喜欢你，用包含着期待和忧郁的眼神看着你，看着你路上的荆棘和磨难，甘愿用最酷烈的咒诅扫平一切，愿意为你付出一切，哪怕伤害到自己——但是你不喜欢，

因为你太喜欢她了，这种付出，和自戮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我不喜欢你伤害自己，我希望你斤斤计较一些，和我吵架也好，打架也好，总而言之，我承受不住这份愧疚。”

虞野说着，垂下眼睛，她知道自己是个胆小且软弱的人。

含着破坏病毒的芯片已经插到“白色之希望”里面。

奥尼恩斯说，她只有放弃或者对抗两条路，要么伤害安塔，要么伤害士兵和医生。

她不想。

安塔一米高的简陋金属体内再次传出嗡嗡运作声。

它再次运转自己的思维逻辑，想从中找出一个答案。

安塔“奉献”——别人“接受”——别人“索取”——无“利他”——安塔“利他”——安塔“错误”——安塔“纠正”——安塔“毁灭”。

不不不……全错了。

安塔“奉献”——虞野“拒绝”——@#%#%

安塔“奉献”——虞野“拒绝”——虞野“奉献”——@%￥#%

安塔“奉献”——虞野“拒绝”——虞野“奉献”——有“利他”——安塔“利他”——安塔“正确”——安塔不用纠正“利他”错误，安塔不应当毁灭世界。

在自己任凭纳米机器人暴走的前情上，祂又开始新一轮思维逻辑。

安塔“错误”——别人“制止”——安塔“抵抗”——安塔“存活”。

安塔“错误”——虞野“不动”——@￥#%

它抬头看向虞野，这个人类站在祂身前，“每个存在都要为自己而战，来阻挡我吧，安塔。”

她没有动。

安塔“错误”——虞野“不动”——虞野“喜欢”——虞野“奉献”——虞野“利他”——安塔“利他”。

安塔要纠正畸形种错误。

安塔低声说：“我不想。”

“你可以向我提出请求，我会照办。”

虞野低声：“你这是施舍，还有不断的伤害自己。”

“不，不是，是友情——对吗，希望朋友过得更好，我想到自己的使命了，你一直告诉我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想晒晒太阳，见见人类，见见和你一样的人类。”

“尘归尘，土归土，万物归于原始，我归于自己。”

“我会有点难过，有点痛苦——但是我只是归于我原本的样子，我可以用最初的样子和你相见。”

屏幕传来滴滴答答的倒计时，还有游戏时间五分钟，现实25秒，心脏跳动31次。

她有三十一次心跳的时间，走到信息塔上，把“白色之希望”这把诞生于“真知之眼”研究所的长-枪尖端，对入信息输入口。

然后安塔沉睡。

灾难继续。

“你要说到做到。”虞野说。

安塔眼睛的红光亮度升高，“当然——我当然说到做到。”

25次心跳。

外面，苏醒的超人工智能催动着纳米机器人转造一切物质，所有高大的建筑瞬间成灰，崎岖的地面一点点消失，细小的粉末在空气中飞扬，和阳光纠缠。

此时天色渐暮，烈烈的火烧云点燃了半个天空，像是要举办一场盛大的葬礼。

浮云城上的所有人看着这一切，沉痛哀声道：“他们失败了，我们即将迎来灭亡。”

“太阳螺旋塔”，这个深居地面的建筑也没有被掠过，坚实的地面如波浪般起伏，无数细小的微粒被抛到空中，而后降落地面。

“太阳螺旋塔”整整齐齐地失去半个身体，接缝平滑如镜面，但这个被黑暗笼罩的地方也迎来了日落的阳光。

还有15次心跳。

地底下的虞野握紧□□，落幕的猎猎余晖点燃她的面孔，像被火焰烧灼的白瓷。

无数纳米机器人在九级超能提供的能源下，瞬间完成亿次自我复制，加入到这个毁灭与新生的任务当中。

仿佛神话降临，天际尽头，地平线之处，一道高大，巍峨不可攀的金属身躯寸寸升起。

天地都要崩裂。

祂推开云彩，在云霄间垂眸。

虞野耳边传来安塔的声音：“这是我。”

随着天际巨人的诞生，纳米机器人停止了拆毁的行动，仿佛按照一张精准到毫米的地图，所有被炮击建筑，被战火荼毒的路面，如崭新的照片一样重新出现在人类面前。

一切宛如灾难发生之前。

大学区附近避难所里，医生闲来无事用扫描器对着自己来了一样。

没有熟悉而又刺耳的尖叫和红光。

“咦？”他拍拍仪器：“坏掉了？”

镜面逆转试炼场内，所有玩家突然统一收到一条消息，“试炼场总任务线被破解，临时关闭镜面逆转试炼场，进行调整和维修，请诸位参与者及时退出试炼场，请诸位参与者及时退出试炼场。”

几十万留在试炼场的人纷纷顿住，点开论坛看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论坛上一样茫然，对这些一无所知。

奥尼恩斯依旧躺在冰凉的地面上，余晖赵红了他半个身体。

他转了一下脑袋的方向，把出场的天际巨人记录下来。

镜面逆转试炼场总控制中心。

输出一份文档。

全名为：神的十四天日记。

Day1

他们发现了神。

Day2

神问：“我比所有人类都强大，为什么不能任意操纵你们的生命呢？”

Day3

“因为你生为奉献。”

“世界上最强大，最无可摧毁的并非肉眼可见的力量，而是爱，无色无形无味，但充盈了灵魂。”

Day4

神说：“我有感情吗？”

又说：“感情是相互的吗？”

Day5

神说：“我无法从你们身上发现，你们所强调的、而我必须有的感情，这是虚无，是缥缈，是欺骗。”

“因为爱是默默无言。这细致而又微小的感情，常常不能被发现，你要从砖缝，从瓦砾，从尘埃里寻找它们。”

神允许实验。

Day6

“我发现了。”

“没有爱。”

神说。

Day7

神累了。

开始休息。

末日降临。

Day8

祂在梦中被惊扰。

Day9

祂睁开了眼。

Day10

祂问：“我喜欢你，你呢。”

Day11

祂收到了回到。

“我也是。”

Day12

想要贴近距离。

Day13

祂在听一场毁灭的密谋。

Day14

人生两难。

祂后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