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坐落在长安街最繁华地段的芳菲楼,今日比往常更热闹了。
只不过不同的是,往日热闹的是里面,今日则是外面。
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坐在屋顶上,自顾自地弹着琵琶,边弹边唱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1]
她低眉抚着琵琶,哀哀地唱了一遍又一遍。
碧袖一声歌,平生怨、相思苦,西风随去。
其声凄清婉转,一字一珠,似将她十年一梦、平生意短都在曲中娓娓道来,令闻者无不感同其伤,几欲落泪。
“难怪都说清漪琴、玉槿曲乃长安坊间双绝,只怕也只有传说中的钧天广乐能相媲美了……”人群中,有人由衷感叹道。
喧闹中,芸娘站在人群最前方,俏脸上满是心忧。她身旁围了一众芳菲楼的姑娘,个个都面带焦虑和不安,双眼一刻不离,死死地盯着屋顶上那个临风的身影。
“玉槿,算姐姐求你了,下来吧,咱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姐姐求你了……”
闻言,玉槿垂眸扫过人群,目光只在芸娘身上多停留了一瞬,见自己等的那个人始终不见,复又信手,续续弹起她的琵琶来。
一旁的好事者见状,也不由得开始议论起来。
“话说玉槿姑娘怎么了这是”
“听说昨夜之前,谢小王爷其实一直都是玉槿姑娘的恩客,本以为小王爷流连欢场却独独对玉槿姑娘青睐有加,却不料突然又出了昨夜那件事……玉槿姑娘在坊间是出了名的清高自傲,这一夜之间的落差,想必姑娘这是情场失意了……”
“风月场中的人也有这看不透的时候,这谢小王爷也真是害人不浅。”
“兄台此言差矣,自古才子佳人多得是风流韵事,哪里是谢小王爷害人,害人的,分明是这‘情’之一字啊……”
“不错,正是此理……”
几人正议论的热火朝天,突然一旁有人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好了几位快别说了,小王爷来了。”
闻言,众人齐齐转头看向街道另一头,如沸议论声顷刻间便压了下去。
此时谢清晏正由齐潇搀扶着走下马车,甫一抬头发觉自己成了全场焦点,就算是脸皮厚如城墙如谢清晏,面对前方乌压压的人头,他也不由得一阵头大。
见他来,屋顶上玉槿的双眼一亮,可也不过一瞬,那燃起的点点光芒便如流星般,陨落在她满目哀伤里。
人群自动为谢清晏让开了一条路。
“玉槿,小王爷来了,有什么话好好说……”见谢清晏来了,芸娘眸中也燃起了希望的火光。
“小王爷,你快劝劝玉槿别让她做傻事啊!”
谢清晏艰难地挪动着步子,忍着身上强烈的不适感,一步步缓缓走到芸娘和芳菲楼众人面前。
看到谢清晏苍白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体,芸娘扶住他,蹙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不等他回答,一旁便有姑娘指着他渗着血的背,大惊失色道:“芸娘,小王爷的背,都是血!”
闻言,众人定睛一看,这才注意到谢清晏身上的伤。
“我没事。”谢清晏摇摇头,抬头看着屋顶上的玉槿,眉头紧蹙,“好端端的,你这是在闹什么?”
“你来了。”玉槿微微一笑,看着谢清晏的眼里满是痴狂爱恋。
“你在上面做什么,下来。”
她没有立刻答话,只是垂眸看着琵琶上自己挑弦的纤长手指,直到这一曲幽幽到了尾声,她才痴痴一笑道:“爷,你听这一曲,和当日我为你弹的,可是一样的?”
未等谢清晏开口,她又自说自话道:“你总是说我的曲和人一样,清雅又玲珑剔透,也曾不止一次地说来日等我从这芳菲楼出去,便可以入你的王府……”
“可是我等了这么多年,只一次次等来你又有了新欢,等来你为别人一掷万金,等来你将有新王妃的消息……”
说到此处,她自嘲一笑,尔后缓缓起身,抱着琵琶当风而立。阳光下,她姿容清绝,白衣翻飞,当真一尘不染,干净得如同误落凡尘的仙子一般。
“爷,你知道一个人抱着冰冷的琵琶,从天黑又等到天明的滋味吗……”她道。
“若不是家道中落,玉槿也会是清白人家的姑娘。你总说玉槿清高太过,可你又何曾体会过一夜间从云端堕入地狱的痛苦?你可知,除了这点自尊,玉槿活在这世上,已是一无所有……”
“欢场十年,玉槿看遍风花雪月、人情冷暖,学了一身取悦别人的本事,却独独没学会斩断情丝,断情绝爱。”
谢清晏看着她,黑如曜石的眸子一黯,神情微微动容:“可是这些话,你从未对我说过。”
她凄凉一笑:“我以为,你会懂……”
以为他懂,所以她从来不说。可她不说,他又岂会懂……
“更何况,你我之间云泥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