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太子却忽然对他说。
沈庭央蓦地看去,太子朝他招手,示意他走近。
片刻后,带着淡淡笑意问:“你是绾姿,对不对?”
沈庭央怔在原地。
唤他的这一声,好似一把利刃,顷刻粉碎了他所有防备。
太子向他微微张开手臂。沈庭央不知自己怎么走上台阶的,氤氲着浅淡兰香和药香的怀抱,就温柔而坚定地接住了他。
“你回来了。”
家人。
“孤一直在等你。”
沈庭央浑身再没有半分力气,只是用力摇头。太子就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小家伙,该叫我什么来着?”
东宫大殿外卷来一阵馨然花香,他如在梦中地攥着他衣袖:“太子……太子哥哥。”
四下安宁,萧斯澈就温和地同他说话。沈庭央缓过气来,恍若隔世。
“殿下怎么知道是我?”沈庭央茫然地抬头。
萧斯澈端详他:“你不也一眼就认得我吗?”
沈庭央失落地说:“我什么也信物没有,东西都丢在王府了。”
“身外之物罢了。”萧斯澈擦去他脸颊泪痕,“身份可以慢慢查认,孤想必不会看走眼的。”
沈庭央起身,一掀袍摆跪在萧斯澈脚边,抬头红着眼睛:“殿下,能不能带我去看看……我父王。”
萧斯澈躬身将他扶起来:“灵柩葬于悬剑台,如今没有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得入内。你若准备好了,咱们就去请旨。”
听到灵柩二字,沈庭央艰难地点点头。
“你既然先来东宫,定是有许多顾虑。”萧斯澈温和地说,“孤会和陛下说,让你留在孤身边,绾姿,别怕。”
沈庭央有千头万绪,却连带着准备好的种种解释都丢在脑后。
萧斯澈问:“从征北大营南下到金陵城,你足足迟来了两个月,路上遇到许多麻烦?”
艰难险阻一言难尽,沈庭央却只一笔带过:“不,只是路太远,我想我……总能走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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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庭央身为崇宁王世子,在金陵其实还有个别称,叫做“小十七”。
皇帝虽未见过崇宁王世子,但年节里从未缺过封赏,一提起来,就称他为“小十七”。
光熹帝膝下四子二女,算上夭折的,一共十六个,沈庭央比这些凤子龙孙都小,于是排到十七。这样称呼,可见他在皇帝心里的地位。
奉天殿内,灯火聚向御座,皇帝对面站着几个朝臣。大将军吕不临、封良佐,御史台的史则青都在。
众人回头,只见清雅如玉树的太子身边,跟了一名小少年,一身雪白轻容纱袍子,袖臂扣一枚金臂钏。一大一小的两人相映生辉。
众臣告退,太监魏喜送臣子出殿,吕不临:“太子身边何时来了这么个少年?瞧着像是……”一时不知怎么说。
“依老奴看”,魏喜笑着道,“正与去年上元雪夜,南诏使臣进贡来的金边白牡丹,别无二致。”
众人便想起当时,端华赋雪,秀润含章,堪堪的一枝人间富贵花。
四周再无别人。
光熹帝两鬓星白,长相儒雅,比寻常中年男子要显得年轻,目光十分通透。
他朝沈庭央招手,沈庭央便走到近前。
“小十七啊,好孩子。”
他拉着沈庭央的手:“朕一直没有你的消息,征北大营的事,乃是举国之哀。”
“承蒙陛下关怀。”沈庭央单膝跪下,心头悲痛,“臣听闻陛下已向东钦施压,令他们交出了叛军作为偿罪。”
光熹帝叹息道:“符烈接管征北大营,临北三大营和崇宁军由他调遣,他是你父王的老部下,你何时回去,接手虎符即可。”
太子:“他年纪尚小,不如先留在金陵。”
光熹帝思忖片刻:“嗯,还是读书的年纪,一人去军中,未免孤苦,朕也对不起沈逐泓。”
“不如就留在儿臣身边。”太子说。
光熹帝端详沈庭央,沉默一会儿,允道:“先皇后也是苏家人,亲人陪着,自是最好。”
沈庭央:“谢陛下厚爱。”
光熹帝:“既然回来了,就尽快封袭爵位回朝,你父王有的,你照样都有。”
“陛下”,沈庭央扬起脸,目光哀哀地道,“臣一路南下,途中坎坷,恐怕袭爵之后……”
光熹帝当即就明白过来,拧起眉头:“竟有这种事!你……”
沈庭央垂下头,却没有再提崇宁军之事:“臣恳请陛下,容臣暂不袭爵,不明宣回朝。”
皇城形势复杂,势力盘根错节,打他主意的人都藏在暗处。他走到明处,便是万人瞩目的靶子,寸步难行。
“罢了。”光熹帝叹口气,“就依你,清清静静修养一阵。”又道,“你留在太子身边,还是得有个身份,不能跟寻常随从一样。”
太子适时开口:“父皇,金陵南边的赤霄宫,近日已完工,离皇宫也不甚远,尚无主事之人。”
话音一落,便得到允准。
光熹帝一年半前下旨修建九霄宫,又名九霄台。
那是九座遥相呼应的行宫,与天上星宿相对,丹霄宫是其中之一。
九霄宫皆兼有祭祀祈典之用,按理会有钦天官或大巫萨入驻,赤霄宫如今还空着。
沈庭央闻到皇帝衣袍上浸染的香火气息,忽然想起父王说过,陛下如今和以前不同了。他悄悄打量皇帝,见他眼底虚浮的血丝,腕上一串铭文串珠,心中忽然有不好的猜测。
光熹帝看似正值盛年,励精图治,实则已经有沉迷修道的兆头。
光熹帝看着眼前故人遗孤,心绪沉重,已显露疲惫。
太子:“父皇不如先歇下,儿臣带小世子去悬剑台。”
光熹帝听闻此,眼底哀凉,拟了旨给他,拍拍沈庭央手臂,一时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悬剑阁,沈庭央不是第一次听说,却是第一次来。
这是皇宫东方一片独立的殿宇,背倚群山,俯瞰红尘。除了声名赫赫的武者殿,青山旁还有一间庄肃巍峨的功臣殿。殿内设有两堂,分别有开国以来文武功臣画像,共计四百七十二人。
画像皆朝向北方,以铭刻当年山河残破的乱世中,帝王诸侯策马北望的艰辛。
太子牵着沈庭央的手,一直走到沈逐泓的画像前。
崇宁王一身战铠,音容犹在,沈庭央失魂落魄地盯着画像,刹那回到暴雨倾盆的那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