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小辈而已。”女孩说,“刚才过招时斗胆目测,您的方家枪,至多九招。”
方平闭上眼睛。“小姑娘,要我说,二十七年前你还没出生,本不该管这摊子破事。可是既然你知道了方家枪没跟着我爹一起死,那今天死在这里的不是你,就是我。”
女孩一愣,张了张口刚想说话,便听得背后厨房内一声巨响。她压在方平颈侧的小臂都紧了三分,厉声道:“什么人?!”
两道黑影出现在厨房门边,方平被女孩押着,背对厨房看不见对方面孔,也听到少年声音微颤:“放、放开我爹!”
方平觉得这一早上他心都要跳出心绞痛了,还不如一刀给他个痛快。他也不顾脖子上还架着刀了,粗声骂道:“小子你脑子被野猪啃了?”
“爹,我这……”方石头刚要解释,却不知被什么东西吓了一跳,惊声道,“颜、颜前辈?!”
方平只感觉勒在自己颈侧的手臂一松,被叫做“颜前辈”的女孩离开他三步,颇为委屈地抱怨道:“我又没想要人命,就想见识下‘方家十二枪’,这都不行?”
“方石头你小子是不是不要命了!”方平一坐下来便觉得腿筋阵阵发软,冷汗早已渗透了整件外衫,自二十七年前那个长安夜后,他再没如此惊慌过。只是当时他是受人庇护、高不过枪的黄毛小子,当下却已经是手舞钢枪、护人周全的一家之主,过了生死关头还要破口大骂,训斥不懂事的儿子。
“爹,我——”方石头还想辩解,话头就被眼眶仍泛着红的陶九娘抢了过去:“好了好了,没事就好。我和石头都是担心你,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方平一下子软了声线,任陶九娘拿湿布细细擦拭他脸上的冷汗:“我没事,你们活着最重要。”颜清歌捧着那碗好不容易才讨到手的水,很是尴尬的轻咳一声。
方平这才想起屋里还有个人,讶然问道:“石头,你怎么认识这位……颜姑娘的?”
方石头道:“我前日在安平草市上卖东西,遇见了颜前辈。她说要和我比试,我就拿……拿枪和她比划了一通。”他观察着父亲脸色,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讷讷地说:“她、她比试后问我父亲是谁,我就告诉了她。她说过几天来登门拜访,您昨天打猎去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您……”
他这一通话还未说完,方石头觉得自己要完。他从没见父亲的脸这么黑过,简直黑成了锅底。话音未落,他便感觉一阵掌风带着怒气从右袭来,“啪”的一声,竟是父亲狠狠打了他一耳光。
父亲虽然平日不苟言笑,传武时也十分严肃,却从来没像村里那些闲汉一样打过妻子儿女。这是方石头从小到大第一次挨打,他摸着右脸上火辣辣的掌痕,又委屈又困惑。在县里遇到颜前辈、和她闲聊了几句;父亲受“歹人”所迫,鼓起勇气来救他却惹得父亲怒气大发,方才押着命“救”父亲时没落下的眼泪此刻却在眼眶里打转。
“为什么?”方石头言语中带了哽咽。
“你——”方平像是有话要说,又硬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陶九娘看着丈夫打儿子,儿子眼里含了泪,心急如焚又插手不得,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眼眶又湿润了。
颜清歌喝掉碗里最后一口水,心道自己只是从扬州跑一趟回去,路上看见一个小子枪法不错想逗逗,谁承想现在坐在皖南山乡一户猎户家里,要断“十二枪”方家的家务事,真是世事难料、命运弄人。
她清了清嗓子,温声道:“方前辈,瞒的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与其让这小子平白无故的怨上你,倒不如说说二十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免得他到死都不明白您的良苦用心。”她在“到死”二字上刻意加重了语气,像一个不祥的暗示。
方平抬起血红的眼睛看了她一眼,知道今天是躲不过去了,粗声差使儿子:“小子,把前后门都关上,看看屋外有没有人盯着。”
方石头还不明就里地委屈着,拖着步子办了,含泪坐回桌边。陶九娘捏了捏方平的手,一桌三人,此时都盯着他。
他犹疑片刻,哑声道:“二十七年前,我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