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暮简直不敢相信竟然有如此自来熟的人,况且这人白天还刚刚打了他——虽然他不计前嫌地把他从冰冷的ATM室的地上叫了起来,但还没打算就此负责到底。
周暮此人,外表冷淡,喜欢独来独往。他没有什么社交恐惧症,更没有什么心理障碍——只是单纯的“独”,不爱和别人接触。
这不奇怪,生活里多得是这类内敛的人,但硬要说起来,也和他成长经历有关。周暮是梦族人,这个古老的神族人数稀少,但并不闭塞,族中人更希望自己的子孙能和普通人一样长大,周暮虽然受的是精英教育,但也同样是和正常的人类一起。
但因为自己是梦族这一代的继承人,周暮多少和人群保持着一种礼貌的疏离——对于普通人来说,他是一个小心护着自己秘密从不坦露心扉的人,而对于梦族人来说,他也肩负着和别人不一样的责任。
人是何其敏感的动物,所谓“交往”,都是你情我愿,有来有往。所谓高贵冷郁这类气质,在捕获迷妹上可能效果一流,但在日常交往里,绝对是减分项。久而久之,别人对周暮基本也是敬而远之,他自己也习惯了这种状态。
至于今天能把睡在ATM室里的言栖迟叫醒——那绝对是超常发挥了。
周暮看到言栖迟如此不怕招人烦,也决定直白一点:“这恐怕不行,不太方便。”
言栖迟对这个拒绝似乎也在意料之中,并不十分沮丧,他吃完了面,双手托腮思考了一下,看着周暮安静地吃饭。
周暮不知道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从白天的见面开始,这人身上简直处处透着不合情理的诡异,眼神里却又满是真诚和无辜。可能就是这么一丁点星光一样不知是不是错觉的无辜,才让周暮之前动了恻隐之心。
周暮刚放下筷子,忽然手上一凉——言栖迟握住了自己的手。那只手冰凉,在暖和的屋子里缓了这么大半天,指间依然透着寒气。修长白皙的手指绕住他的手,冷得像冬天室外的金属,把他的热气“嗖”地吸了过去,却又很柔软,像只伸爪求助的小动物。
周暮愣了一下,感觉心里又好像被猫爪凭空挠了一下,今天怎么回事,还有完没完了?
言栖迟却是一脸笑意盈盈:“暮哥,你看我的手,多凉,别再让我回那个地方去睡觉了。”
周暮叹了口气,觉得今天的自己简直脾气好得撞邪:“我一会儿帮你订个酒店吧。”
言栖迟:“行,便宜点的哈,钱算我借你的,什么时候手头有了我再还你。”
周暮结了账,和言栖迟一起走出拉面馆,胖子猫知趣地跟在他脚边。言栖迟穿的单薄,被冷风一吹霎时打了个哆嗦,自言自语道:“奇怪,怎么吃完了饭感觉比刚才更冷了,还有点迷迷糊糊的。”
周暮看着他瑟缩的样子,简直有点想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扔给他,再说一句“小子,穿上”,但又觉得仿佛画风不太对,忍住了。
周暮:“我在手机上给你定好了房间,就在附近的V酒店,你往那个方向走一会儿就到了,报我名字就可以。你……快去吧。”
言栖迟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脑袋有点嗡嗡作响,随口说:“嗯,谢啦,你真好。”
周暮很少被人当面这么说,有点不好意思。
天黑得严丝合缝,漏不出一丝星光。雪越来越大,只有路上几盏昏黄的灯孤独地亮着,照着积雪无人的路面。
“小心!”言栖迟忽然清醒过来,出声的同时,推开了周暮,自己却没有躲过飞来的一个啤酒瓶,被直接砸在了背上,碎了一身酒——是白天那个自称李哥的扔来的。自古冤家路窄,大雪天,李哥带着七八个小弟出来喝酒撸串,没想到正好看到言栖迟跟着个大帅哥晃悠悠地出来。
言栖迟心说不妙,看那八/九个人,想着周暮虽然会点打斗,肯定也受不住围攻。立刻想到故技重施,先假装求饶,再伺机逃跑。但是狼来了的故事骗骗孩子还行,对大人可讲不了第二回,估计还是要吃点苦头。
言栖迟心里把KL98这个垃圾系统问候了祖宗十八代,嘴上却很硬气:“李哥,这事儿和我朋友没关系,你让他走,我和你聊聊。”
大背头做出一脸讽刺的表情,但看着周暮一身打扮似乎很是上流,有点不敢招惹,咋呼道:“呦,还挺讲义气。行,我们这一行讲究的是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不关这小子什么事儿我也不想和他磨叽。”
周暮觉得言栖迟简直神奇——先是在街上莫名其妙地和程潇潇表白,又是莫名其妙地打了自己,再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在ATM室,后来又莫名其妙地要跟着他回家,现在又莫名其妙地招惹上了别人。
好像族里造梦师们做的荒诞派梦境剧情。
理智告诉周暮不应该管,而且他一贯对谁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周暮自己也很清楚,犯不上为言栖迟惹上一身麻烦。但情感上来说,别人都不知道他其实是个脸皮很薄的人,人家刚刚夸了他好,就立刻把人丢给这一群混混的事情,也有点做不出。
周暮:“我不管他和你们有什么过节,但你们上来就打人,是违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