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原展眉一笑,道:“想不到姑娘不仅琴音过人,还博学多才啊,看戚兄如此享受,襄郁姑娘也给我来一杯吧!”
襄郁低头有些害羞地说道:“公子过奖了。”然后便斟茶给霍原。
霍原喝了一口,感慨道:“确实是好茶。”他又想起了什么似儿的,有些思索地说,“我听说牵雀楼有一位客人可是这茶的热爱者,每次来这里必点这品茶,想也是为茶痴了,不过这茶尝来的确是如那人所说,我们过来也是不枉此行了。”
戚牙原本就对茶颇为热爱,如今遇到了志同道合的人,自然是好奇的,他便说道:“这人为何名?我也想见见。”襄郁拿着的杯子在桌子上重重地放下了,连着戚牙和霍原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戚牙心想到这位姑娘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吧。
“怎么了?”戚牙问道。
只见襄郁的头上已出了一把虚汗,面色也有些苍白,她说道:“没事…只不过,公子说的这位鸦山茶的爱好者,如今不在这里了。”
霍原笑道:“我当然知他不在这里,你只告诉我们他的名字就好。”
襄郁的手从桌子上放了下来,原本在琴间行云流水挥洒自如的手指如今抖了起来,戚牙淡淡地看了她的手,又将眼神移到了她的脸上。
“这位鸦山茶的爱好者,正是…承安城的杨家公子杨望声。”
戚牙微微地睁大了眼睛,摩挲着茶杯不开口。
霍原来回捏着下巴,道:“嗯…这位公子如今在承安城倒是人人知晓了,想不到他对茶也有所热爱…不过,襄郁姑娘,他来牵雀楼,没对你有什么过分之举吧?”
“公子何出此言?”襄郁的眼神突地变得有些锋利起来,声音也渐渐大了,“这位杨公子对我并无逾矩,他来这里也只是品茶和听我弹琴。”
戚牙转头看了霍原一眼,然后对着襄郁说道:“姑娘,那你知不知道,他有嗜酒的癖好吗?”襄郁皱了皱眉,道:“杨公子来我这里,未曾饮过一杯酒,倒是各色茶品,都是尝过一些的,想必不是嗜酒之人。”
戚牙的手将茶杯放下了,食指和大拇指相互捻着,眉头也开始皱起来了。
杨望声明明是醉酒过后耍酒疯惹的事故,想必也是爱酒之人,可是这位姑娘却说他从未饮过酒,这不是矛盾么?
看来自己有必要再去一趟地牢了。
戚牙果断将这杯好茶往前一推,道:“好茶来日再品,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罢看看霍原,霍原冲他点点头,道:“我在这儿再坐一会儿。”
一说完,戚牙便起身推开房门离开了。
茶的香气四溢,沁入霍原的口鼻,他轻轻地转头吹了吹,然后对着杯口喝了下去。
“真是好茶。”霍原享受地说道。
旁边的襄郁不知怎么,仪态一下子放松下来了,坐到了霍原身旁,换了副恭敬的表情对着霍原说道:“公子命我做的事,我一字一句都传达给那位大人了,不知公子觉得是否满意?”
霍原将茶放下后,道:“满意,他这会儿,应该去找杨望声了吧。”
襄郁将手抬起,放在额间,然后将头抵在了地上,说道:“多谢公子昨天出手搭救,若是没有公子…小女子就死在这里了!”
霍原站了起来,将襄郁的胳膊抬起,道:“没事就好,你也帮了我和戚牙的忙,我也要多谢你的帮助。”
灯火烛光在夜晚来临时依旧通明,随之遗留的是仍旧存在在这条乐坊的魑魅魍魉,永远如同永不熄灭的烛光那样,他们混迹在各处,小巷子中,酒馆里面,甚至别人的家中,享受着与家人分离后暂时的依偎,或者贪婪地吸取着属于阳间的气息,试图在这个人间多留一刻。
自从发生听乐坊那件事情后,那些掩盖真相的鬼魂们东躲西藏,十分狼狈。但是他们依旧保留着唯一的脑子,在事情愈加闹大后,选择了静观其变,而不是一味地去欲盖弥彰——这一切当然多亏了韩光子。
在韩光子看来,戚牙不是等闲之辈,但也未尝是自己的对手,但是他现在还不想除掉戚牙,尤其是在现在的风口浪尖上,更不能伺机而动,这样只会让他们将风向移向自己处,于是他将手下养着的一群鬼魂均“放生”,不加管制,其实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现,他并不认为,当事情闹大以后,所有的责任都必须要推卸到自己的身上,自己当时…也只是个旁观者而已,而始作俑者,是那些鬼魂。
王涣敲了敲桌子,但是桌子并没有因为他长而尖锐的指尖留下任何声音,毕竟他只是个在前年因为一场祸事死去的鬼。
他走到面前正裹着毯子但睡得并不安稳的同类杨林面前,咕哝道:“主人这是不打算管我们了吧!”
那人烦躁地翻了个身,问道:“他当我们出来玩,有什么不好?”
王涣凑到他面前,道:“当然不一样!你不知道承安最近发生了件大事么?你呀,东窗事发了!”
杨林的身体又翻了个身,表情有些僵硬,道:“不会是那天听乐坊那件事吧…”
王涣无奈地闭了闭眼睛:“你真可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一点感觉都没有!当初给你说不要冲动不要冲动,怎么又犯下了惹主子生气的事了呢?”
杨林一听急了:“我是故意的吗!我是吗!我不是!我讲过了,那天我是附了那人的身,可我并不想干什么,就占上一夜,奶奶的,偏偏遇上那人的娘们,对我又是打骂一通,我当然是把她给抡地上了,没想到她那么不禁摔,竟然摔死了!”他又瞪着王涣道,“这是我的错吗?是吗!竟他妈找我头上,我…”
“杨兄先别急,咱们现在认不认罪也没甚么意义,毕竟咱们都是死人,能拿我们怎么样?哈哈,不过…”
王涣转了下眼珠子,杨林一脸茫然地看着他,问:“不过什么?”
王涣接话道:“不过咱们主子不会这么想,他向来不问世事,也喜欢不招惹世事。这下可是牵动他的龙须了,这次下的驱逐令,明面上是放你回归,说真的,他要是想要干什么,可是信手拈来的事情,你可知道我们主子的手段…是生是死,对他而言有什么不同么?”王涣凑过去在他耳边说道,透露着些许威吓。
杨林抓着单薄的被子,忽然感觉浑身发冷,他道:“那该如何?”
王涣继续说道:“主子这是在暗示你,有些事情一旦有了苗头,就必须要连根拔除,这个新上任的暗察司大人,你该当如何处置,就看你自己了。”
杨林的手抖了一下,身子从凹凸不平的木椅上坐了起来,后又犹豫了一下,说道:“可是…那道士,霍家那世子说起来好像真的非同寻常,万一偷鸡不成蚀把米…”
王涣翻了个白眼,无奈地叹了口气:“这话你也信?湖山道士只是个名头,他霍原十年前就已经一无所有声名败裂,任他神通广大,难不成找个鬼对付我们不成?那所谓湖山道士,只是吓吓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人而已,你还真信了?”说罢王涣嗤笑了一声,看着怯懦的杨林。
杨林感觉到自己受到了挑衅,拧了下眉头,直起了身子,喊道:“去就去,不就是个破道士!我还怕他不成?我将那道士杀了给公子谢罪去!”
王涣抿唇笑了一下,道:“你将功抵罪,公子一定会原谅你的过失的。”
地牢之上的天,似乎总是阴的,雾蒙蒙的,带点灰暗的颜。兴许是这样,整个地牢的外貌也构造得沉重无比,整个四方形显得简约又笨重。
戚牙到达这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晚霞照在了常年灰暗无比的大殿,像是从天边剥落的金色银河,一点一点地往外泻出。
戚牙到达的时候,杨望声从地牢里面被带了出来,一脸生无可恋地样子,身旁的小跟班对着戚牙说道:“大人,看样子这个杨望声是准备供认了!”
戚牙没有理会,坐在了杨望声的对面,姿态略微的懒散,他说道:“杨望声,你可还有何话需要申辩?”
杨望声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嘴唇蠕动着开口:“我可还有何话想说?不是摆在眼前的事实么,眼见为实,我申辩何用?”
“请端正你的言语!”旁边的暗察司小跟班说道。
戚牙瞥了那小跟班一眼,又将眼神移到了杨望声旁边,略微倾身,道:“你喜欢喝酒吗?”
刚问完,旁边站着的人皆愣了一下,杨望声似乎没听懂似儿的,抬头不知该说什么。
“叫叫你说话呢!喜欢喝酒吗?”小跟班说道。
杨望声犹豫后摇摇头,道:“喝酒很少,平常都不喝。”
戚牙眯了眯眼,道:“那去听乐坊的时候怎的就喝上酒了呢?”
杨望声微微张开了嘴,边皱着眉边说:“我记得那天是点了杯青稞酒,不过…我是没碰的,随后又叫个人给我一杯鸦山茶,那杯酒,我不知道传到谁那儿…”他说着说着瞪大了眼睛,嘴角开始抽搐,说话也结巴地不知道要说什么。
“那我我…我怎么…怎么醉的会杀…”
小跟班翻了个白眼,道:“你不是说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么?那现在又是说甚?”
戚牙侧了下头,道:“这是在陈述事实。”
小跟班听完僵了一下,然后怯怯地点了点头。
戚牙转过头问道:“你确定,你从前不沾酒,并且在这次听乐楼中未曾喝过酒?”
杨望声眉头皱得更深了,他道:“我有几个好友,是嗜酒之人,但他们都知道我的饮食习惯,想必是不会故意给我添酒的。”
“那上酒的人你可知道是谁?”戚牙问道。
“是两个姑娘。”杨望声坚定地说道,“因为那两个女子长相几乎一模一样,当时还在我们之间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我的几位好友,拿上那些酒后,还对那两位姑娘邀酒了来着。后来…那两位姑娘弹起琴来,想必是两位乐女。”
戚牙皱了皱眉,这个人,说的是古风古雅吧,那这两个人,在当时见面的时候,对自己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呢?
杨望声似乎是放的开了,下半张嘴唇撅了起来,道:“不过说实话,那两位姑娘在琴技上还不如端茶倒水,或者当个安静的花瓶也不错,我当时听的时候,耳膜都有些不舒服…”
戚牙眼眸一闪。
旁边的小跟班问道:“不是说听乐坊广集善乐之才,精四海八方之雅音吗?”
“说的可不是,也不知现在的乐女都这么松懈了,呵呵,恐怕是被其他官人看上了,便觉得一技之长留着也无用,荣华富贵凌驾一切,包括一技之长。”
戚牙冷笑了一声:“死到临头的人,感慨倒是挺多的。”
杨望声道:“反正快死了,有些东西一瞬间也看透了。”
此时此刻,戚牙基本上可以确认,那天在听乐坊的各位,在自己酒酣淋漓时,皆被鬼魂附了身,由此发生的杀人案,均是在当事人不知道的情况下亲手了结的,而那两位端茶倒水的“古风古琴”,或许就是这场鬼魂宴会的牵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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