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人是在夕阳落幕下时到的霍府,一开门,霍原便被门后站着的横眉冷对的朝娣怔住了。
朝娣狠狠地瞪着他,后又将那眼神转而对向她哥哥身后的一袭灰衣身材颀长的人,声音厉色道:“你们去哪里了?”
霍原愣了一下,微微地笑着:“朝娣,这两天是不是又去找张疯子玩去了?”
朝娣冲他喊道:“没有!我在家等你了两天!你为什么不在!”
说完她的眼泪又开始掉:“你是不是不要妹妹了?张奇凡说你上山去了,是不是又跟从前那样…隐居在山里,七八年都不出来?让我一个人坐在霍府门前?”
霍原蓦地僵住了,他盯着朝娣的脸庞,那样生灵,那样真实,他慢慢地吐着气:“朝娣,你的病…好了?”
朝娣低着头,并未答话。气氛顿时变得很安静,身后站着的戚牙有些不明就里,只是知道这个所谓霍原的妹妹从前伤到了脑子,受不了刺激,这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默了一会儿,朝娣猛的抬头,双眼通红,甩开了霍原搭在她头上的手,狠狠说道:“你继续跟他在一块吧!我不要哥哥了!”
说罢从两人之间脱身,跑走了。
霍原看着她的背影,并未有什么反应。
直到张尧从身后追过来,焦急地道:“世子,小姐跑了!不去追吗?”
霍原皱眉,道:“不会跑远的,要不就是去找张疯子去了,你跟着她,她刚恢复,怕是对这里还有些生疏。”
张尧问道:“恢复?小姐…神智恢复了?”
霍原展眉,“嗯”了一声,然后转身进了霍府,轻松地说道:“早知道这样有用,我就多出去晒会太阳了。”
张尧无语地看着他,半天没出声。
戚牙跟着霍原一块进去,两人的背影在张尧看着,倒是有些配对的样子,他挠了挠头,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朝娣跑着跑着,不断地向后看,看到并没有人追上来,渐渐地失望起来,直到一双手从身后搭上了她的肩膀,黑布一下子蒙住了她的双眼,她惊吓地叫了一声,然后便没有意识了。
朝娣睁开眼的时候,感觉腿下一片冰凉,是冰凉的地面,她的眼睛被黑布蒙上,当自己扭头四处摆的时候,那遮盖住眼睛的东西突地就从脸上揭了下来,白日刺眼的光从窗棱那里透了进来,但是整个空间仍旧非常的灰暗。
她眯了眯眼睛,看着眼前的人,一种恐惧感陡然袭来。
对面那个身穿紫衣金丝袖扣的人,就是好久不曾出现的韩光子。
韩光子双腿交叠在一起坐在一把楠木凳子上面,右手托着腮,嘴角微翘,十分轻松的样子,他居高临下地望着眼前的二八少女,不由自主生出来了一种悲悯的感觉。
他慢慢地站了起来,室内仅有的一寸阳光照射在他脸上之后,又恍然消失了。
他一步一步靠近着朝娣,然后蹲下身来,单膝跪地,捏住朝娣的下巴道:“小姑娘,你叫霍朝娣吧?”
朝娣一反从前痴傻的模样,头猛的扭开,声音沉沉道:“知道我是谁还问,你有意思么?”
韩光子眼睛眯缝在一起,站起来,在小小的房间里慢慢地踱着步,道:“十一年前,你哥哥外出寻父,遇上了我,当时,我也是这样把他带到一处地方,想借机杀死的。”
朝娣的手抖了抖,暗自掐着快要掐出血来。
韩光子轻笑了一声,说道:“想不到风水轮流转,如今竟会转到我身边来。”
他的笑容慢慢消失,表情便得狠毒起来,道:“不过,看来上天似乎对霍原不够怜悯,还是说他自己造下的孽太多了?需要轮到你这个妹妹来偿还?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你有什么不满找我,不要找我哥。”朝娣微弱的语气说着,气息有些不太顺畅了。
“好一副兄妹情深,可是今天你既然立着进了这个门,就别想在立着出去,来日等霍原亲自过来拿回你的尸体的时候,我再拿回我想要的东西。”
朝娣笑了,说道:“你想要的?你想要的…不就是那些鬼魂么,我告诉你…他们都已经被我哥超度干净了,一分都不剩了,你还要拿什么当傀儡呢?我真心替你可怜,为郑轩做狗,过了大半辈子,还是不知道炼鬼的一分半毫…啊!”
一根匕首插进了朝娣的肚子里朝娣痛苦地叫了一声,剩下的声音全部咽回了肚子里。
“哼。”韩光子缓缓的把刀抽了出来,“炼鬼我算是此生不行了,不过,霍家的人,能消失一个是一个,对我总归没什么坏处的吧。”
朝娣虚弱的摇摇头:“你杀不死我的。”
韩光子低头轻笑了一声:“可不是么,你们做鬼也不会放过我的,那就等你做鬼后,我再亲自跟你好好聊聊。”
说着,又再她的心脏处狠狠地捅了下去。
血渍迸溅,朝娣的嘴巴抖动这着张开,疼得几乎失声,然后轻轻地合上。
身下一片冰凉。
韩光子这一生,从没有在杀人方面失过手,但是他今天看着自己握着刀鲜血淋漓的右手时,不由得感觉到陌生起来了。
什么时候…自己杀人都不再亲力亲为了,当自己察觉到自己能力的那一刻,他觉得好像整个世界都握在了手中,所有人,自己觉得应该杀,就慢慢控制他的思想,然后让他自己自我了断。
韩光子哼笑了一声,小丫头片子,为你我可是费了不少的劲。
他慢慢站了起来,背对着朝娣,面对着阳光,眼睛眯了眯,又自然地睁开,他扔下了那把刀,拿了一张帕子,韩光子快速地擦拭着,似乎嫌弃着这个房间留下的死气味儿。
过了一会儿,他停了下来,擦拭着手的帕子掉在可地上,他看着周遭,空无一物,然后他慢慢地睁大了眼睛,感受到了从心底上来的恐惧。
这么长时间,若是能看见朝娣死后的灵魂,早就看见了吧。
他又想起朝娣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同时听见了无法置信的近在咫尺的急促的脚步声,等到他回头时,他看见了一个满脸是血的面庞,朝娣的头发蓬乱中夹杂着粘稠的血液,她的手里拿着迎面而来的刀刃。
还有那如同诅咒般的话语——
“我告诉过你杀不死我的!”
接着他的肩膀一阵刺痛。
他猛地趔趄了一下,向后仰着,退了几步,以至于不会倒在地上,可是,肩膀的伤口简直太疼了,仿佛那一刀下去直接刺入骨中,韩光子再怎么精通邪术,到底只是个人,他深深地咬着牙,带着些惊讶和憎恨看着眼前这个目光惨淡的女孩。
朝娣的脸上沾着血,仿佛是来自阴界的索命者,阴暗的气息扑面而来,下一步就要将全部东西吞噬干净。
“你…你!”
朝娣面色平淡地走过来了,好像刚刚扎在她肚子的那一下不复存在一样,她笑了一下,道:“我从八岁,父母双亡,兄弟离散,一直到现在,一直一直,等着这一天到来,能亲自手刃你,到时候再杀了郑轩,我这一生的心愿就了结了。”
朝娣她的脸庞在此时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以往那样羞怯或痴呆,成人之后的成熟和精深的眼眶在他此时完完全全地暴露在韩光子的面前。
接着,她捡起了刚刚韩光子摔下的刀,然后紧紧攥着猛地向下刺入他的另一块肩胛骨。
“啊!”锥心的疼痛在肩膀出传来。
韩光子失声叫道:“你竟敢!”
接着手腕的痛感疯狂袭来,他近乎吼叫着出口,痛到他的头都快失去了神智,哪里还有时间驱动摄魂?
“我竟敢?”朝娣哼笑了一声,“这是你应得的。”
然后是心脏。
韩光子的眼睛微微睁了一下,好像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
朝娣满身血污地望着天,轻轻地张开了嘴。
哥哥,对不起,利用了你。
霍原最后找到朝娣的时候,她正在跟张奇凡聊天,张奇凡摸着她的脉象,朝娣一脸生动,眼睛闪着光芒。
霍原松了一口气,道:“就知道你在这儿。”
朝娣抿嘴笑了:“我不在这儿能在哪啊?”
霍原笑了笑,没说话。
张奇凡激动地说道:“霍原!你知道吗!朝娣的病好了!”
霍原“啧”了一声,道:“我妹妹从前得了什么病呀?大惊小怪的!”
张奇凡鄙视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慈爱地摸了摸朝娣的头,道:“真的啊,小姐…你脑子终于没病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霍原:“……”
朝娣:“……”
张奇凡摸着头说道:“咦,那位公子呢?”
“哪位?”
张奇凡手指比划着说道:“就是那个在山里救下的,那位?”
霍原“噢”了一声,道:“他在家歇息着呢。”
“家?”张奇凡狐疑着说。
“我家。”
霍府庭院的杏花早已凋谢,只留下一片竹林翘首争艳群芳。
东厢房和西厢房都虚掩着,戚牙忍不住想去霍原的房子里面看看。
进了里头之后,将窗扇打开,外面的光照了进来,显得屋子里面透亮,半空中星星点点多了起来。
戚牙看见了小玩意儿。
是一排泥塑,放在离霍原的床很远的墙角那里。
戚牙拿起了一个,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