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童抱着那袋子，好奇地左右张望。很快他就走到了几人面前，有个只比他高一些的少年人跪在中间，睁着黑白分明的眼，低着头，瘦骨嶙峋的，手臂被反绑在背后，默然不动。

他身边还跪着一些年纪大一些的青年人，跪着的人后面站着三四个穿着官差衣服的人。这些人摆出了一个摊子，前面放了一个木板，写着这些人的祖籍，姓名，年岁，所犯何罪。

陆童蹲下身去看那个写着红字的木板，正蹲在那个少年的面前。那人突然抬头，看着陆童。

想到这里，陆童把身体翻正了，睁了睁眼，又用手臂遮住了眼睛。

那时的他太瘦了，一张小脸，下巴尖尖，面颊微微的向下凹，皮肤透着不健康的青黄，黑白分明的眼睛，黑得极深沉，白得像一滩死水，眼珠子像是从死水中升起的一轮冰冷的月。

他看着陆童，陆童有些害怕他，低下了头，看那木板。那些官兵看他还是个小孩，并不理会，只和自己的同僚指点了一下，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调笑话。

陆童还小，认识的字不多，那时堪堪只知道他十岁，从京城来，标的价格正是二十两。

那孩子已经低下了头，依然漠然而冰冷，他也以为陆童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不小心迷路才走到了这里。

陆童站起身，鼓起勇气走过那些凶神恶煞的罪犯旁边，拉了拉其中一个官差的袖子。

那官差见是个孩子，忍不住要调笑他两句，俯下身捏他的脸，“这是谁家的孩子，也上街给自己买差使了？”

陆童不喜欢那人手掌粗糙的茧子，摸了摸脸，很硬气地把自己的蓝色锦囊放在那官差的手里，指着那小男孩说：“我要买那个。”

许是他的稚嫩的声音与话间的内容太过于不符，那些案犯都转过头来看陆童。

那官差也吃了一惊，“你要买人？”

“对的。我有钱。”陆童又把那个锦囊往那人的手里推了一推。

那孩子回头望着陆童，眼神终于有了些波动，那几个官差在点钱，又确认了几遍这些银钱都是真银子。他们也乐得卖出去了一个，他们把孩子从地上拉起来，“这个，对吧？”

陆童点点头，又说：“把他的绳子解了。”

“哟呵。”拉人的官差笑了一声，“真是个好心的贵人。”话间拍了那孩子一下，那孩子踉跄了一下，他们抽出随身带的刀割断了那绑着手的绳子，又找出了一张纸，交给陆童。

陆童展开那张纸，装作认真地看了起来，其实上面的字他并认不全。

那少年说话了，哑着嗓子道：“那是我的卖身契。”

他的声音比陆童要沉一些，是长大的象征。

陆童抬头看他一眼，他只比自己高了一点，却已经是十岁了。陆童被揭穿了，有些不好意思，只好低头“哦”了一声。

等他再抬头看那孩子的时候，还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不再那么死气沉沉，这时像是一条月下溪流，有了些微微的水光的波动。

他说他叫顾远。

陆童突然听见一声叹息，颈间一片凉意。他睁开眼，却看见他的师兄披着衣服，坐在自己的床边，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因为没有想到他会醒来，愣了一下。

陆童抬手握住了那只手，叫了他一声：“师兄？”他又低头看自己的脖子，上面正挂着那块春带雨观音吊坠。

陆童放开了宋远，坐起了身，企图在黑暗中看清宋远的脸，窗户只透进来一些微弱渺茫的月光，稀稀朗朗地照在宋远一侧的脸上。

还是那双眼睛，黑的，白的，即便长大了，依然是冰凉坚硬的。

陆童仔细看着，却又觉得不一样，少年人的眼角眉梢，不曾如此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