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桓没想过会活下来。
去边境捣毁制毒团伙遇到外籍雇佣兵、让龙队带着情报先走的时候没想过,遍体鳞伤地潜入制毒团伙偷渡非洲的船上时没想过,传回情报途中不慎被雇佣兵捉住拷问、逃跑中杀了他们的一个高层时更没有想过。可他居然还活着,甚至带着一身伤在非洲的雨林甩掉了追兵。
他本以为会死于枪炮、死于伤病、死于酷刑,或者在全身都是伤口的情况下潜伏在泥沼中两天两夜之后死于伤口感染,可是无论多少次陷入几乎永寂的黑暗,他还是会醒过来。
不醒过来,就再也见不到冷锋了。
他念着这句话睡去,又在梦见那双星星似的眼眸时醒来,继续逃亡。
湛桓心知自己上了那个雇佣兵团伙的通缉名单,最近红巾军起义闹不安分,那帮子雇佣军也到处都是,城市和乡村遍布他们的眼线。他乔装进入市区,买上一些食物和药品,再换装离开;有时会被发现,身上再多添几道伤口或几颗子弹,有时则一切顺利,难得能安稳地填饱肚子、更换绷带。
传走了情报,湛桓的任务其实已经算彻底完成了。他想要早点回国去见冷锋,最后那段录音要是顺利发送回去,部队那边说不定都已经以为他牺牲了,冷锋还不知道要多着急;可是这厢雇佣兵全都是专业素质过硬的老兵,侦查能力也不是吃素的,兜兜转转之间他又靠着雨林才几次脱身。通讯手段一早就被红巾军给控制,买了手机也联系不到国内,又没办法完全甩开雇佣兵回去,他甚至在疲惫到绝望的奔命之旅中险些放弃道德,胡乱祈祷红巾军的叛乱早一点发起,这样他才能趁乱离开;可每每冒出这样的想法,他就会迅速清醒过来,继续逃命。
没有了底线,人则与野兽无异,纵使那只是内心的想法,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谴责,但在这没有交流、没有方向的孤独的逃亡里,若让这种想法占在上风,人迟早会发疯的。
时至今日,湛桓也逐渐相信自己可以活下去了。但他不想只是身体机能完好地活下去,更希望自己能够精神健康地回去。夜里在简易阵地中抱着枪入睡之前,他都会在内心哼唱那首简单的旋律,来让自己一遍遍地回忆曾经并不孤独的时光,从而保持理智。
小星星,是四岁那年母亲带着他搬家到河北的那个晚上第一次遇到冷锋时,冷锋教他唱的。他记得对方当时尚还柔软的手掌牵着他的手,另一手向上指着遥遥的夜空。
看,是星星。
人类的温度居然能那样温暖,他几乎为这能灼伤心底的热度而退缩,却又忍不住抬起头来,顺着那个小少年的手向上看。
从未有人这样牵过他的手,从未有人叫他抬头看向夜空,从未有人告诉他冰冷黑暗又恐怖的夜晚居然也是美丽的。那时候还没有什么光污染,天上的星子汇聚成一条蜿蜒的大河,星光那样亮,亮得他昏暗的世界顿时宛若新生,而在他耳边,冷锋正轻快地哼着这首童谣。
而如今,他也在心里轻轻地哼着,睁开眼睛,开始新一天的逃命。
究竟是过了几周还是几个月,湛桓早已对时间感到麻木,白天和夜晚只不过是是否容易潜伏的差距。在上一个城市又受了些伤,他沉下心思考——这样恐怕一辈子也回不去了。
附近已经是草原地带,不像之前在雨林地区还可以躲,茫茫大草原上跑着个人,怎么想都是个显眼的移动靶子。回想起在商店的电视里看到的疫区隔离的新闻,他决定发挥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的精神,摸到那边去。
雇佣兵总还是怕死的吧?尤其是这种还没有治愈方法的烈性传染疾病。拼着左腹中弹的代价,湛桓费些力杀死了追来的两个雇佣兵,然后一头扎进了隔离区的贫民窟内。流血过多导致大脑无法思考,无力的腿脚只是无意识地向前迈进,再次醒来时,出现在眼前的居然是白色的天花板,这一点让他愣了好半天,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到了死后的世界。
“你醒了?”
听起来有点蹩脚的汉语从左侧传来。湛桓一惊,正要翻身做出防备姿势,却发现自己用不上力,快速地瞄了一眼后才发现自己全身都裹着绷带,腿也打上了石膏吊起来,手上还挂着水,整个人都虚得动弹不得,别说翻身了,他能做的最大幅度动作也就是转个头。
于是他转过头去,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走了进来。她微微笑了笑,看了下输液瓶,附身帮他拔了针,才说道:“当时看你浑身是血倒在外面,还真是吓了我一大跳,不过现在你的情况已经稳定很多了。你昏迷了一个月,现在用不上力也很正常,不要着急,你现在需要安心休养。”
“……谢谢,”和人这样交流还真是有些久违,湛桓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问道,“这里是……?”
“这里是圣弗兰华资医院,我是你的主治医师Rachel,”Rachel医生帮他盖好被子,温柔地笑道,“放心,你在这里就只是病人。好了,你需要休息,再睡一觉吧,多休息才能好得更快。”
这个调调怎么像哄孩子似的。
湛桓确实也累了,只是睁开眼睛这么一小会儿似乎就消耗了他的全部精力。他无法抗拒干净柔软的床铺带来的舒适,轻轻应了声,又闭上了眼睛。
躺在床上养伤又是一个多月,拆了石膏之后他就在病房里做恢复性训练,避免外出,免得被敌方捉住踪迹。虽然这两个月过得完全安逸,但谁又能说得准追兵什么时候会发疯。Rachel医生同意了他暂不出院的请求,不过他也不好就一直窝在病房,经常会帮忙做些体力活。
眼看着恢复得差不多了,湛桓打算这几天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