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班, 戚云来接我。www.biqugexx.net

“去个地方。”我上车之后，戚云说。

“去哪里？”我问，不会又去温泉山庄之类的地方吧, 想想那些“惨痛”的记忆，我太阳穴突突地跳。

戚云：“到了你就知道了。”

到了你就知道了, 又卖关子。

我不说话了, 看着前方, 反正不会把我拉去卖。随便她啦。

我知道戚云疯，但不知道她这样疯。开了大半个钟头的车，就为了去看海。大冬天的, 海有毛线好看的。我真是无语透顶。

“你下去看吧, ”我预备坐在车里等她，“看好了就回去。”

“那怎么行, 一起看啊。”她说。

“我坐在车里看就好了，一样的。”我说。

戚云看着我，不说话。如果我不下车, 我感觉她会一直这样看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好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为了能早点回家，我解了安全带下车。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一个人都没有。我个人不建议来这种太荒凉的地方，被人宰了都不知道，刚好有海可以沉尸。

戚云下了车，斜靠在车前盖上, 望着大海方向，海风吹拂着她的秀发，衣袂翻飞，她穿着灰色的长款风衣，衣衫单薄，却好看。她从口袋里掏出了烟和打火机，就点了起来。我觉得她真酷，真好看。

这一幕美妙的画面，我不忍打破。甚至她抽烟，我也原谅了，谁叫她酷呢。

耳边听得海风呜呜地叫，偶尔天空传来几声鸟叫，悲壮而苍凉，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它们。

天空雾蒙蒙的一片，灰色的天空下，是灰色的大海，这样的大海谈不上美妙，让人担心会有什么怪物从海里登陆。

我写过这样一片大海，写蛇神的时候。那部是我对大海的全部向往。对大海，对自由，对生命，对探险的全部向往。望着远处的天际，感觉地球是圆的。天空像个倒扣的碗。

发现“灰色”会令我思考更多，而湛蓝的大海，我只惊叹于它的美，自然的神奇。

戚云走过来，一口香烟喷在我脸上。

看着我咳了起来，她才开始笑。

“你以后不许抽烟了，”我不满地对她说。

“你不觉得我这样很酷吗？”她说，“你刚刚看我的眼神分明在说我很酷。”

“难道你是为了耍酷才抽烟的吗？”

“当然不是，”她说，“我是因为想你，才抽烟的……”

她说什么，风太大，我有些听不清。我愣愣地看着她，虽然一直以来她表现得很酷，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但她一定经历了很多，跟我一样，受尽煎熬。

我们一起靠在车前盖上，看着大海。海风吹得衣袂翻飞。

一时间，我们都不说话了，只是愣愣地看着。时间好像凝固了，若是停留在这一刻也是好的。我想。

“陪我走走好吗？”不知过了多久，戚云转头对我说。

“嗯。”我点了点头。

我们沿着堤岸慢慢走，大海的广阔，将几日的烦闷冲淡。我忽然原谅了一切，宽恕了一切。我不恨谁，也不怪谁了，关于命运的不公，我选择让它随风飘散。

我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至少我，是漫无目的地走着。戚云扔掉了她的烟，对我笑。我也回应了她一个笑。

我们走到了海的边上，有一段悬崖，从悬崖往下望去，海浪拍着底下的岩石，凶猛得很。我有点害怕站在过高的地方，我做梦经常站在高高的地方，无数次都是吓醒的。我退到了安全地带。叫戚云不要靠那么近。戚云却不惧，她走过去，目视着远方。我看着她孤单的身影，竟觉得有几分悲凉。

我好想上前抱抱她。给她安慰。

“美伦，”戚云忽然转过身来，对我笑，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头发打在她的脸上，使我看不太清她的表情，她将头发挽到了耳后，对我说，“你觉得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我们竟然可以谈论如此高深的话题了吗？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我思考了无数遍了，却一无所获。

最初的我，不过是一颗受精卵。如果在母体里，有一丝偏差，那就不是我了。那这世上就没有我了。我的出生是多么的偶然。我的成长也不容易，但还是健康的，健全的，有些人的成长要悲伤得多。残缺不全。

我为什么是我，是我，而不是别人呢？这是一个太深奥的话题，我无法解释。

曾经看过一篇文章，说的是假如我不是我，而是一个谁，住着他的身体，走进他的家，用着他的思想，过着他的生活……那又将是怎样一副场景呢？

许多灵魂转换的，不就是这样写的吗？突然灵魂互换了，过着另一个人的生活。如果现实中也这样，那就刺激了。

在的想象里，灵魂是可以剥离的东西。身体和灵魂可以剥离，身死而魂不灭。也许吧，也许我们身处的这片土地早已挤满了灵魂。只是我们看不见而已。

“戚云，”我看着她，说，“如果你参悟到了，生命的意义是什么。请告诉我。”

戚云笑了，灰色的天幕下，她这一个笑，如同太阳一般闪耀。她看着我，一步一步往身后退。我看着她，心惊胆战，“你，你别再退了！小心掉下去！”

“掉下去怕什么？”她伸开双手，像只展翅翱翔的苍鹰，“我倒想掉下去看看……这样就知道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了……”

“戚云！你疯了吗？”我上前了两步，朝她大骂着，但风太大，把我的声音吹散了。

戚云看着我，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我的话，她一步一步后退着，我的心怦怦跳。我想起了车远红的话，戚云，她患上了忧郁症。

忧郁症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死死抓住你的心情。戚云表现得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但说不定那是她装出来的，她的心里，其实早已绝望至死。

“戚云！”我忽然害怕了。她一退再退，已经退到了边边上，她再退一步，就会掉下去。为什么要这样！我眼睛死死盯住她，我害怕一眨眼她就不见了。她在跟我开玩笑！我希望她在跟我开玩笑，这只是一个玩笑，她不是喜欢开玩笑么？她不是知道我最开不得玩笑的么？为什么要跟我开这样的玩笑！为什么要拿生命开玩笑！

一瞬间，我只觉山呼海啸，我的情绪崩溃了，“戚云，回来！”我哭喊着。

戚云看了我一眼，笑了，风中传来她银铃般的笑声，与此情此景结合在一起，透出一股诡异的凄凉。她转身，我的心凉了半截，我知道她要做什么，我知道她要做什么！她往我这边退了几步，然后像只苍鹰一样，飞了起来。

“戚云！”我喊了她一声，冲了过去，悲怆的声音，撕心裂肺的呼喊，连我自己都惊到了。我不顾一切冲了过去，想抓住她，我的心快要蹦出来了，我想抓住她，我想抓住她，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最后在我将要抓住她衣摆的时候，跟着她一起掉了下去。戚云！啊，戚云！

这个疯子。

风呜呜地叫着，如同妖魔鬼怪，一眨眼的功夫，我看到戚云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接着我也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溅起了一大片水花，我快被砸懵逼了。

掉进水里后，我拼命扑腾着，感觉有什么拖着我的脚，直把我往水里拖。“戚云，唔戚唔……”我看到戚云沉了下去，我大叫着她，张嘴的时候喝了好几口海水，海水呛得我难受极了。

我不会游泳！

我的手不停地拍打着水面，像只落水的公鸡。拍着拍着我就开始往下沉。我的心凉透了，感觉自己死定了。我的意识渐渐模糊，海水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的眼睛好疼，好疼。全身都疼，海水又冰又冷，我快被冻僵了。我看不到戚云了，戚云不知道去哪了。我恐慌极了，害怕极了。

死亡正无声地向我走来，它走到了我身边，在打量着我。

也许黑白无常已经拿着锁链等着锁我了。

黑无常说：快死了，死吧死吧。

白无常说：不着急，会死的。

我的眼睛看了最后一眼海平面，最后海水彻底淹没了我的头顶，我沉进了海里，世界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www.biqugexx.net我的肚子饱饱胀胀的，喝了很多海水。肚皮都快胀破了。不过无所谓了，我要死了。

那一瞬间，我感觉解脱了。我不再害怕了，而是变得坦然，罢了罢了，人活一世，不就这么着么？

然而，我还是有一丝不甘。我有那么多未完成的事业，而我年纪轻轻的，就这样死了，死了。我连戚云最后一眼都没见着，戚云她死哪去了？

明天，他们会怎样说呢？说我们在悬崖上殉情而死吗？

我做鬼也想不到，自己的最终结局是殉情而死。

我昏昏沉沉，在这冰冷的世界，沉入了死寂。

忽然有一道身影飘来，她将我的腰一揽，将我拖出了水面，出到水面，我依然昏昏沉沉，感觉自己死了，又好像没死。我有一点点感觉，感觉有人拖着我，一直拖着我，很不舒服。我想让她不要拖了，为什么要拖着我。为什么，很不舒服。

忽然她不拖着我了。我好像躺在了哪里，一股气体蛮横地灌进了我的嘴，吹得我像个气球，我好难受，为什么一直折腾我，就不能让我好好去死吗！啊！我又被吹了一口气，接着又来按我胸口，一按下去，我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水。卧槽！水从鼻子里呛出来，我更想死。我努力睁开眼，想看看是哪个混蛋，一直在折腾我。

我的眼睛灰蒙蒙的，看不太清。只看到一个人影。

“美伦，美伦，你醒了？”戚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的耳朵也进水了，听那声音就像隔着水，我难受死了。最主要的是，我好冷，好冷。冷得不知怎么好。

我哆嗦着嘴，看着她。

她没事，啊，她没事。

“先回车里吧，”她说着，扶我起来。

神经病！我醒了就好想骂她，要不是我没什么力气，她就死定了。她死定了。

悬崖边有一条崎岖的小路上去，但是路上岩石很滑，我轻一脚重一脚，要不是戚云拖着我，我就滑下去了。戚云也没什么力气了，我知道她没力气了。

车就停在上面，像隔着千山万水。我呼吸困难，精疲力竭，几次想坐下不走了，我冷得走不动了。我宁愿死，活着是如此艰难。我宁愿死，宁愿死啊。

戚云拖着我，“快，快走……不然就……冷死在这了……”

冷死在这怪谁，混蛋！我忍着一股怒气，继续走。

大概走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走到了车那里。戚云把我推进了车里，竟然没有力气走过她的位置。我只得往里挪，把她拖了上来。我们上了车，就脱衣服。我没力气了，心想脱，却扒拉着衣服动弹不得。

戚云摸索着开了空调，车里慢慢暖和了起来。

暖和了一点之后，我才恢复了一点力气，赶紧把湿衣服都扒拉下来。

戚云也脱着她的衣服，没一会儿，我们两个光溜溜地看着对方。头发全部扒在头上脖子上，脸上身上都是水渍，狼狈不堪。

戚云还有脸笑，气死我了。

我拉过她的手，低下头狠狠一口咬下去，今日不让她出点血，难消我心头之恨！她太可恶！太可恶了！

我用力咬着，有多大力气用多大力气，几乎用尽全力，戚云一声不吭，我觉得奇怪，又咬重了些。她还是一声不吭，奇怪，难道她没知觉了吗？

我松了口，白皙的手上一排带血的牙印。我抬起头来看着她，看她是不是在强忍着。她的脸上很平静，死亡一样平静。

看到我看她的时候，她才展露了一下笑容。笑容很苍白。

我觉得难过，越来越难过，最后忍不住哭了起来。我说不出什么话，只知道哭。劫后余生，大概谁都会后怕的吧？我们，差点就死了！死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多么的惨！

如果我死了，我的父母怎么办？戚云死了，她爸爸怎么办？她怎么可以这样自私！

还有，如果她死了，我怎么办？

“美伦，”戚云搂过了我，将我抱在了怀里，我的泪水滴在了她的身上，一滴两滴，无数滴，我哭得天昏地暗。

“我恨你，戚云。”我哭着对她说，“我恨死你了。”

“嗯。”戚云应着。

她怎么可以这样，她怎么可以这么平静！她无所谓吗？为什么！

戚云平淡的态度激怒了我，我心里一股怒气蹭蹭的，我们差点死了啊！难道她一点都不在乎吗！她是不是有病！有病别拉上我啊，我不想死！

我推开了她，劈头盖脸地问她，“你，你刚刚，是什么意思，你真想死，死吗！”我因为哭，话说得磕磕绊绊。戚云摸了摸我的脸，帮我拭去了眼泪。

“美伦，对不起。”她说。

“你真想死？”我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从那里跳下去不会死的。”她说。

“万一，死了呢？”我看着她，感觉她疯了。啊，到底是她疯，还是我疯，我渐渐分不清了。或许我们两个都疯了！

“如果死了，那就是命。”她平淡地说。

我想一巴掌呼死她，这个混蛋！我好生气，好生气，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这更令我怒不可遏。

“你，你试探我！是不是？看我有多爱你！是不是？看我会不会跟你一起跳下去！是不是？”我咆哮着，心里绝望地叫嚣着。

“是啊，你说的没错，”她笑，她还有脸笑！我快被她气死了！“美伦，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因为我们跨越了死亡。”

跨你妹的死亡！

我气得只剩干瞪眼了。

她在绑架我，她用她的生命绑架我。我绝望地意识到，如果有一天我不爱她了，我也不能离开她，因为她会死。她真的会死。她如此轻贱自己的生命！如此的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别人如此渴望的东西，她却随意丢弃！

卑鄙，无耻，下流，混蛋！去死吧！

我恨死她了。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车里陷入了沉默，一股海水的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我闻着很难受，不由打了个喷嚏。

“后面有干净衣服，换上吧。”她看着我说。

呵！干净衣服，准备那么充分，真是蓄谋已久啊！

当时我怎么就不让她在下面死了算了，我担心个毛球！

我放下座椅，爬到后面换衣服，给戚云扔了两件她的。她在前面换。

换了衣服，我也不想坐到前面去了，我累了。浑身酸痛难忍，寒气似乎侵入了我的骨髓，暖气再暖，也暖不到我心里。

我在后座躺下，对戚云说，“回去吧。”

“好。”戚云坐到了驾驶室，启动了车子。

外面天已经黑了，天空一颗星也没有。

我闭上了眼。精疲力竭。那种累是从心底透出来的，一点一点，使我疲惫不堪。

我突然什么都不想要了。就像在死亡来临的那一刻，什么都变得不重要了。不重要了。

曾经遗憾没有一段轰轰烈烈刻骨铭心无比疯狂的爱情，现在跟着这个神经病戚云，我每天都过得轰轰烈烈刻骨铭心无比疯狂。

她是疯子。她是疯子。

我决定回去以后，一定陪她去看医生，着重看看脑科和精神科。

我想着想着就沉沉睡去了，感觉自己像飘荡在茫茫大海的一叶扁舟。飘啊飘，荡啊荡。突然一个巨浪扑下来，将我从头到脚淹没，我沉入海底，变得呼吸困难。

“美伦，美伦。”戚云叫着我，拍着我的脸，“醒醒，到家了。”

我猛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身体很沉，很重。

“你发烧了？好烫！”她的手摸着我的脸，冰冰凉凉的。

我也感觉身体好烫，好烫，像火烧着一样。一会儿又冷，“关门，关门，”我虚弱地叫着她。冷空气差点没把我冻死，我蜷缩在座椅上，冷得直哆嗦。戚云将车门一关。又坐回驾驶室开车。

我知道她要送我去医院。此刻我也没有什么选择，我的小命就系在她的手上。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到了医院了吧，车停下了。戚云把我从车里搬出来，我昏昏沉沉，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眼睛睁开一条缝，只觉得天旋地转。只好又闭上。

耳边听得戚云粗重的喘息，又听到她着急地喊医生。呵，居然这么紧张我，那又何必把我整病呢？她以为我是谁？我不会死吗？我是神吗，拥有不死不灭之身吗？就算是神，也会死的！

医生给我挂了水，我躺在一张床上，意识一时清醒一时模糊。我对时间完全没了概念，不知道是不是深更半夜了，或许已经凌晨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好受多了，身体不再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而是变得清清凉凉。全身都轻松了，很舒服。

我睁开了眼，戚云在旁边看着我。

看到我醒，戚云惊喜了一下，“你醒了，你觉得怎么样？好点了吗？”

“哦，好多了。”我说着要起来。

“你别起来，”她伸手拦着我。

不行，我要起来，“我尿急。”

“哦，”她愣了一下，看着我，“那我陪你去。”

“不用了。”我说着，就要下床。

“水还没吊完呢，”她说。

我看了一眼吊瓶，确实还有小半瓶。

“我帮你拿着。”戚云帮我拿了吊瓶，扶着我去上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