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四天不能见面，你不在身边，我会不习惯的。”她说。

我也……我不知道怎么说，我回家，就是为了尽尽子女的义务吧。一年也回不了几次，没什么事也很少回去。

我当然希望和她腻歪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四天，很快就过了。”我安慰她说。

“嗯，快点回来。”她拉了我的手，在我脸上亲了亲，又吻了我的唇。

那温热的气息，吞吐在我的嘴里，我忍不住攀了她的肩膀，热烈回应着她。

不知吻了多久，她放开了我，带出了一条银丝，她擦了擦我的嘴唇，笑，“真舍不得放你回去，我怕你不来了。”

“为什么不来？”我看着她，脸有些发烫。

“万一家里介绍了哪个帅哥，你要嫁人了怎么办？我想跟着，怕你把我忘了。”

我怎么会忘了你呢？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发生了那么多事，我怎么会忘了你？你已经深深地刻进我的心里，成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我今生都不可能忘了你。

“进去吧，”她说。

“嗯，”我望着她，突然有点不想回去了。我可以打电话给家里，说突然要加班，然后我就能理所当然地不回去了。

但，人怎能如此自私？父母生我养我，不是为了我今日的忘恩负义。

我究竟做不到如此绝情。我依依不舍地下了车。戚云在车里，我看不见她，但我知道，她一定在目送着我。

目送一个人的背影，是什么滋味呢？

我上了阶梯，走进车站，取了票，过安检，然后就坐着等待。

我带了几件换洗衣服，其他什么都没带。要买的东西，回到镇上再买了。

在大厅里等待的时候，我变得出奇的平静，甚至刚刚被骗钱的创伤，也淡了些。

我喜欢这个候车大厅，这里很安全。四周都是保护我们的人。我觉得安全，安心。

我喜欢这种安全感。

我拿出手机，刷了几条d音，刷了一会儿，就抬头看看乘坐的车次什么时候到来。还有半个钟。我又低头刷了几条。

等到我的车快来了，广播已经通知检票，我站了起身。拿起自己的包，去排队进站。

排队的很多人，大家都是回家过年的，大包小包。有像我这样一个人的，也有拖家带口的。

我们这里十八线小城市，没有大城市人山人海那么恐怖。大家井然有序地进站。

动车来了，就一个一个上车，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我看到一个乘务员小姐姐，很漂亮，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我还是改不了这个毛病，就喜欢看漂亮小姐姐。戚云是很漂亮，可是天天看着，也有点审美疲劳，啊，家花哪有野花香…（戚云：美伦，你说什么？请再说一遍：）

我想起高中，我们班那些漂亮同学，“那些”，没错，就是那些，好多漂亮的，都聚在了我们班。漂亮也分很多种，有羞答答的，有豪放的，有纯洁的，有媚的，有平淡如水的，有色彩鲜明的，有身材惹火的，有娇小玲珑的……各有特色。看着赏心悦目。

也许我本来就不是那么直的，我从初中起，不知为何，对男生就产生了一种偏见。大概因为我们班男生太窝囊，我看不起他们。这种偏见延续到高中。我还是瞧不起男生。也不爱搭理他们。

我喜欢小姐姐，就算脾气不好的小姐姐，也是可爱的。我喜欢看着她们，那样使我心情变好。

漂亮的人，做什么都是漂亮的，就算喝个水，一般人喝，就很普通，漂亮美眉喝，就怎么看怎么好看。

奇怪的是，虽然当时喜欢看她们，但我也没真正喜欢上谁。或许是我一门心思在学习上，又或许，还没有令我心动的人，所以才有了后来和戚云的相遇。缘分这东西，真是妙不可言。

冥冥之中，我们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半个钟头之后，我到达了我们县城。

听着熟悉的乡音，讲着家乡的话，我才感觉我回来了。

无论怎样，我是这里的人，我的语言，早已确定了我是这里人。

我一刻没停，就搭车回镇上了。回到镇上，上街去买了带回去的东西。一箱一箱的水果，打电话让他们谁开车出来运。

爸妈没空，让老四出来接我。

老四比我小五岁，今年二十了，开着辆烂摩托出来，他不嫌丢人，我也不嫌。他见了我，就咧嘴笑，说，“好久没见你了哦，老姐。”

“是好久没见了，赶紧装车吧。”我说。

他把水果抱上车，拿扎带扎着，一边扎一边说，“你买那么多做什么，买一点不就行了。哥什么都不买，就这样回来，人家也没说他。”

“不多啊，就一点，”我说。

“还不多，你以为我们家有小四轮开啊，还不多。”他就是这样，一边抱怨，一边装，但他不是真生气。

等他装好了，就上车，就搭我回去。

我问了问爸妈都在家干嘛，他说在杀鸡，准备拜祖了。现在下午四点了。

说着说着，他又问，“姐，你有男朋友没有？”

“没有，”我说。

“那你不找一个。”

“不找。”

“你想打光棍？”

“不想。”

“那你不赶紧找一个？”

我：……

“你都二十五了，”他说。

“才二十五，”我说。

“爸妈不敢说你什么，我就没有不敢，你赶紧找人嫁了，让他们省心。”

我叹了口气，“你怎么那么多废话。看路，看前面，别光顾着说话。”

烂摩托呜呜的，风刮在脸上，有点疼。

回家，就是这样，所有人都关心你，但其实你并不需要他们的关心。

安静地过个年，不好吗？

回到了家，发现他们在等我，叔叔一家也上来了，堂弟堂妹都在，都长得牛高马大了。

我们先去祭社，然后回来拜祖。

祭社要走一段路，就往我们回来的方向走，我上楼放好了包，下来和他们一起去。

一路上大家说说笑笑，没什么压力。问的也不过是在哪里工作，待遇好不好之类。

我妈好像忽然害羞起来，在一旁看着我笑，听我说话。

我一路劳顿，精神是很疲惫的，跟着他们去祭社，回来拜祖，就搞到五六点了。又贴对联。我妈忙着煮菜，我爸带领着我和两个弟弟，把大门，楼上楼下各个门，都贴了。

院子里的枣树上挂满了小灯笼，红彤彤的一片。

远处的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过年了。

妈煮好了菜，叫我们吃饭。

我们大家围坐一起，开始吃年夜饭。

饭间我妈说：“你三姨，给你介绍了个人，你要不要见见？”

我一听，心立马就沉了，我低头吃着饭，没吭声，大家都看着我。

我爸说：“见见也没什么要紧。”

老四笑说：“要把老姐嫁出去了。”

老三稳重些，看了看我脸色，没吭声。

我连生气都不会生了。我心里极度厌恶这样的安排，这安排让我倒尽胃口。

我不知道该怎样使他们明白，结婚，不一定等于幸福。我不能勉强自己委身于一个男人，一个不知道怎么样的男人。我的命运应该是牢牢把控在我手中，而不是随便交到一个男人的手上。

他们的观念依然老旧，即使我每次回家都试图帮他们洗洗脑，灌输灌输新时代的思想。但他们还是觉得，要找个人，下半辈子才有依靠。他们就是这样认为。该死的，他们就是这样认为。

我心里叹了口气，说：“我想把户口迁出去，迁到钦城。”

“迁出去做什么，”我妈一听，脸色就变了。

“不做什么，就是想迁出去。”我说。

“城里人都想要农村户口，农村户口多好，干嘛迁出去，”我妈有点不高兴起来，“现在还可以分钱，每年都有，迁出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就没有，那点钱，算得什么，”我说。我已经很疲惫了，回来我就没休息过，一直像个陀螺一样转。

“先不要迁吧，你现在那边什么都没有，迁过去做什么。”我妈就是不同意。

“反正始终是要迁的，”我说。

我爸说：“先不迁吧，你妈说得对，你那边什么都没有，迁了也没什么用。”

谁说没什么用呢？迁了，我就自由了。

放飞我吧，把我放了吧。我心里祈求着。

“先吃饭，吃饭，不说了。”我爸叫着。

然后大家没再说什么了，我吃了饭，上去洗澡，就回房睡觉。

我看了下手机，有未接来电，是戚云打来的，还发了信息过来：到家没？

我回拨了电话，戚云接听了，“美伦，到家了吗？”

“嗯，到了。你吃饭没？”

“吃了。”她说。

“你一个人吗？”我问。

“没有，车远红叫了几个人，大家一起跨年。”

我听到那边是有点吵。

“哦，那挺好。”我还怕她寂寞，现在有人陪着她，挺好。

“我想你。”她说。

“我也是。”想起晚饭时的糟心事，我真想跟戚云说说，不过我怕说了她要杀过来，就没敢提。

“回家觉得怎么样？”她问。

“就那样呗，还能怎么样。”我说。我忽然想起，我还没发红包，我怎么就睡了？

我跟戚云聊了两句，就挂了。起来拿出自己准备好的红包，数了数。

我要给爸妈发红包，给爷爷奶奶发红包，给弟弟妹妹发红包。

我拿着红包袋下楼去，发给他们，叫他们，“快说恭喜发财。”

老三老四收了红包就笑嘻嘻地说：“老姐，发财。发财。”

爸妈也一人给了一个，他们都很高兴。

还要到老房子那边，给爷爷奶奶和堂弟堂妹发。

老四陪我下去，路上有狗，凶猛得很，吓我一跳。农村这种土狗，相当吓人，有些很凶，好像随时会冲上来叮你一口。

我是怕死了。我弟从地上捞了半截砖头，对着那狗扬了扬手，“敢过来我就打死你。”

那狗见他手上有东西，呜呜两声，低着头后退两步，不敢吠了。

我们走过去，也不敢跑，只能小步快走。

到了老房子，大家说了些客套话，发了红包，我就想走了。

奶奶还要唠唠叨叨，说怎么还没找个人，趁着年轻好找，要是老了就晚了。

我压根不想理她，小时候你没管过我，长大后就不要来管我了。

我耐着性子听她说了两句，我说我们要上去了，今天太累了，要早点休息。然后我叫上老四，就回去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过了个年，就长大了些，成熟了些，包容了些，以前容易生气的，现在居然都不生气了。

随便你说什么，说吧，唠叨吧，又能拿我怎样呢？现在不是古时候了，不是直接能推上花轿就完事了。

不过有时我也有点害怕，因为即使在现代，也有些可恨的父母，自以为为女儿好，联合起外人来谋害自己的女儿，把女儿推进火坑的。每每看到这样的新闻，代入一下自己，都觉得惊悚万分。

我特别害怕我妈被我两个姨教坏了，现在我就没觉得她们安什么好心。她们还说我妈纵容我，这我就不理解了，我妈不纵容我，难不成还强迫我吗？

也许我有一点点的被害妄想吧。我觉得我妈，不是我妈了，她忽然变成了一个凶恶的女人，站在了我的对立面。

我从来不了解我妈，一直都是。有时候我觉得她是善良的，是爱我的，有时候我又觉得她是残酷的，她有着那些女人残酷的嘴脸，她自己也是女人，她自己也是女人啊。

这么多年，她的婚姻，幸福吗？

她总说人生就是这样，有酸甜苦辣，命运就是这样，她的命就是这样。

是啊，没用的女人，就是选择认命和自欺欺人。

我绝对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出去。

我不会选择和她一样的道路。她在25岁的时候迫于无奈嫁给了我爸。

不能说他们之间没有感情，但我没觉得我妈嫁给我爸是幸福。

贫贱夫妻百事哀，这么多年，有多少次他们不是因为钱而争吵的？我爸懒惰，窝囊，抽烟，喝酒，一事无成，还嘴贱，处处得罪人。我妈说，这么多年，她又教我爸，又教我们。

真是悲哀。

她能忍到今日，我敬她是条汉子。

我和我弟上来，我就上楼去睡觉。

外面烟花噼里啪啦地响，刺耳得要命，什么时候农村，也能禁烟花炮竹就好了。

我躺上了床，感觉很疲惫。家里的床陌生又熟悉，因为太累，我很快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炮声把我惊醒了，先是隔壁那家，然后是稍远的，然后是更远的，大家都约好了似的，一起响了起来。

我听到我妈上楼，喊着老三，让他下去放鞭炮。老三嗯了一声，不一会儿我听到了他们一起下楼的声音，没多久，我们家的鞭炮也烧起来了。

真真是“爆竹声声辞旧岁，热热闹闹过新年”。

我被吵醒，就睡不着了，给戚云打电话，不知她睡了没。

“喂？”电话接通了，那头是很重的鼻音，感觉她是被我吵醒的。

“戚云，新年快乐。”我祝贺着。

“美伦，新年快乐。”她打了个哈欠，说，“这么晚还没睡啊？”

“你们不是一起跨年吗？怎么先睡了？”我问。

“哦，最后都回家睡觉了。”她说。

“那，那你继续睡吧，我不打扰你了。”我说着，要挂电话。

“要不，你陪我说说话？你把我吵醒了。”她说。

“说话？说什么话？”

“随便。”

“随便，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呀。”

我有些为难。早知道不给她打电话了，直接发条短信就好了。不过她在睡觉，发了短信可能她也不回，她不回的话，到那时睡不着的就该是我了。

“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她问。

“新年愿望？”我想了一下，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吗？”她问，“你可以许一下，比如我们可以去蜜月旅行什么的。”

“蜜月旅行？没结婚，哪里来的蜜月旅行？”

“那我们先结婚？”

“……”

“你不想和我结婚吗？”她问。

那个，我们非得在新年之初讨论这么艰难的话题吗？我现在在家里水深火热啊，给我画什么大饼。

“说话啊，美伦。”

“你到底想怎么样嘛？”我有些无奈。

“你不觉得和我结婚很浪漫吗？”

“不觉得。”

“美伦，你伤我心了。”

“对不起。”

“没关系。”

我们沉默了一下，她说，“反正你家里人肯定也催你结婚，你不如跟他们说，你打算结婚了，然后跟我结婚。”

我疯了吧跟他们说，如果我那么做，那我一定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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