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韩溓再睁眼,他脑中想到的第一句就是:圣僧赶回来超度他了。
因为他听到了诵经的声音,虽然他不识得圣经,但是广为流传的大悲咒他还是知道的。
现在在他耳边萦绕的就是念诵大悲咒的声音,齐整有力,徐生佛法。
韩溓呆了好一阵,又纳闷了,超度亡魂不应该念些往生咒的吗?
脑袋不是很昏沉了,肚子也不饿了。
韩溓抬眼,突然就窒住了呼吸。
一座约有一丈的大佛,正满目慈悲地看着他,敦厚温和,不怒自威。
这,到底是哪儿啊?
诵经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就在这一尊佛像后面,这样一听,倒像是这大佛在布道讲经。
盖在身上的是再普通不过的棉被,淡淡的柏子的味道晕染在被褥上,很是熟悉。
身下的床板不宽,都不能大开大合地翻身。
对面是一个竹制的书架,整整齐齐地摆满了,全是经文,一尘不染。
书架旁边还有一个小架子,上面叠放着几件僧袍。
之前韩溓穿的那一身颇为暧昧的轻纱软袖,也叠得整整齐齐,韩溓觉得,那件衣服放在那里,简直就是在亵渎佛祖!
外面的诵经声小了下来,接而便停止了,传来的是一阵轻轻的离去脚步声。
看来这应该是被哪位大师救下了,外面是佛堂,僧人刚刚在诵念经文呢。
韩溓躺在床上不想动,就细细听着外面的声响。
似乎只剩下了一个人。
不多时,就有一股浅淡的香味飘了进来,沁人心脾,让人瞬时脱然世外。
外面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就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有人过来了。
韩溓赶紧闭上眼,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按理来说,进来的是僧人,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应该安心才对。
那位僧人的脚步轻轻的,不急不缓,光听脚步声,韩溓就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静若深林清风的感觉。
那人走近了,连呼吸都是平徐的,不是虚弱,而是一种万变不惊的沉稳。
有瓷碗放下的声音、僧袍摩擦的声音,都是带着一种安清恬然的,简直让韩溓又想睡着了。
当韩溓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只温热的手掌贴到了他的额头上。
韩溓在被子里暗自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才生生忍住没有睁眼。
那手掌探了片刻,便拿开了,韩溓小心地睁开一条小缝,还是没有看清那僧人的模样,只见那僧人正转身过去拿东西。
眼看就要转过身来了,韩溓又赶紧闭紧了眼睛。
又是那只温暖的手,三根手指轻轻地扶住韩溓的下巴,轻松地就打开了他的嘴,送进来了一粒微苦的药丸,还有一小勺和那手掌一般温热的汤药,很是苦,但是韩溓还是咽下去了。
外面传来一声“师叔”。
僧人轻声应了,又出去了。
听得外面的交谈声,韩溓坐起身来,看着那碗药,悄悄过去端起来,闻了闻,惊奇地发现竟然和他想到的药方差不离,他荡了荡,捏着鼻子喝了下去。
韩溓还在等着那位“师叔”回来,但是一直等了有大半个时辰,也不见一人过来瞧他一眼。
倒是韩溓喝过了药,昏昏欲睡,又重躺回了床上。
一直到午初三刻,都到了饭点了,外面才有急匆匆的脚步声。
韩溓迷迷糊糊地听着,挣扎着想坐起身来,却又浑身虚软地跌了回去。
韩溓暗叹一声“饿死了”,睁眼去看来者。
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和尚,个儿不是很高,手足无措地站在书架旁边,满脸惊慌。
见韩溓看着他,赶紧双手合十先念了一声佛号。
又问道:“施主,您醒了,感觉还好吧?”
韩溓头晕目眩地摇了摇头,挥手招来他:“是师傅救了在下吗?”
那和尚听得韩溓说话,不那么怯了。
他小心地将韩溓扶起来,转身拿过一个瓷碗递给他,说:“不是,施主是我师父救下的,师父去讲经了,差贫僧过来给施主送些吃食。”
说起自己的师父,小和尚满脸崇拜。
“哦,请问小师傅如何称呼?”
“贫僧法号铉真。”
“那铉真小师傅,这里是……”
“不业寺。”
原来这就是不业寺啊!
话说之前那位把我一个人丢在河边的高僧,就是这位小师傅的师父了。
怎么后来又想起把我捡回来了?
这里是不业寺的一个偏殿,供着的佛像也不一般,善恶轮转佛。
那佛像为两面,一面善一面凶,底下莲台为一个巨大的转盘,是可以转动的。
现在面着韩溓的是善佛,在外供着的便是那凶的。
这个殿和其他佛殿隔得稍远,其实是一个佛狱,唤作“业塔”,每天都有僧人在早上轮番来业塔念经。
有僧人犯错,都会被送到这里来的。
一念善,善佛便让你得以脱离地狱苦海,一念恶,恶佛便让你沉沦地狱苦海。
守塔的僧人,便是铉真的师父了。
业塔常时无事,师父便得以多多时间静修,颇通岐黄,才会下山去采珍惜药材,才会在河边捡到韩溓。
听得铉真解释,韩溓又想起之前种种,好不难受。
两三月前,自己师父还在人世,还经常站在药柜前,细细地捣药,再将药粉仔细包好,压在算盘下。
后来,师父突然就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