濂承看着绝尘而去的背影，目瞪口呆。

他还以为这少年郎还有后招，这些半大的孩子，不都是经常自不量力的吗？居然就这么遁了，那这两个阴阳眼的烛龙怎么办？

“咳……”濂承故作高深地掸了掸衣服上的浮尘，挥挥手对挂在树上的“蚕茧”说：“罢了罢了，今日你们主人遁逃了，你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帮我带句话吧。”

是夜，桑落洲头一片熙熙攘攘。

濂承处理完水府的一干事务，又亲自盯着鳌将安安稳稳地载着魁星巡游完整个鄱阳湖，才总算是可以歇口气。他找了个无人的江滩，泡在水里发呆。

远处乞巧拜天孙的娘子、拜魁星的书生、抢巧饼吃的小孩，还有瓜棚下偷听天孙说话的小情人们，好不热闹。

濂承敲了敲脑袋，心想：“唔，总觉得今天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银河如玉带一般横在夜幕中，而江面上蜿蜒几十里，全是星星点点的“水上浮”，有鸳鸯、童子、莲花、天孙人偶，各式各样，随着江水静静流淌，在遥远的东方与天上星河漫漫相接，仿佛人们“山水有情，天长地久”的愿望也被江水带往河汉，奉与天神。

此情此景，濂承有些恍然，生出几分岁月安稳的渴望。这一天，凡人许下的愿望都带着夏末的湿润，如婚姻、生子、和睦、长久等等，人间那些脉脉温情的事，似乎都可以在这一夜祈愿。

“重七，真是个好日子啊。”

“可不是个好日子嘛？”岸边竹林里传出一个清越的男声，“这月色正好，不妨就在这里赏月吃酒。”

濂承抬起眼皮往竹林里扫了一眼，看见了那位样貌好、家世好、风评好、前程好、婚姻也好的洛水神君斜着身子倚在竹上望着他。

“洛子渊，你家夫人在家操持七夕，你不在家陪她，非要这个时候来讨这口酒喝吗？”濂承从水里站起来，拢了拢脑后披散的头发，拿起地上的布衣穿上。他绕过岸边的石头，后面已备好了一套几案并酒具和下酒的点心。

“我是怕你一个人可怜兮兮的，特意带着来看你的。”洛子渊跟着绕到后面席地而坐，手肘杵在酒案上，一脸得色：“况且我运势一向极佳，这样的好日子巴巴地来看你，就想分你一点运势，不好吗？”

嗯，对，这位就是人间所有七夕祈愿都实现了的洛水神君。

濂承不想理他，自己这个混了两千年才刚刚受封水君，两千年的光棍，从小流落市井，还是如今四渎水域的大笑话，和眼前这位比起来就是个活脱脱的反例。洛子渊这绝对是当着和尚骂秃驴！

洛子渊只好自己斟酒：“欸，洪州府的‘双泉’？”尝了一口，就把酒盏往案上一放：“之前的宜春没有了吗？”

濂承觉得就应该把这个人埋在桑落洲当肥料。

他瞥了洛子渊一眼：“你喝不喝？”

“喝，喝，不喝我大老远跑过来干嘛……”

洛子渊啜着酒道：“听如愿说，你昨夜抓了四尾白特？”

濂承点头，“嗯，都在长江和鄱阳交界。”

“我来找你就是要说这个，”洛子渊显然很头疼，抬手揉了揉眉心，“前几天，我那边一共抓了七尾。”

“这么多？”濂承心中一凛。

普通的白特一般有两种，其一是由怨气滋养而成，故而常年有人溺亡的水域或是战事、水患频发的流域都容易滋生白特，再有就是大灾或大战后也会生出白特。而白特肆虐的地方，往往又会加剧怨气聚集；但这种情况自南北朝之后便少了很多，僧尼、道士遍布天下，常常以经唱或符箓净化怨气。另一种情况则是修行不得法的“虺”，在机缘巧合下吸食了大量灵气，却因道心不足而误入歧途变为白特。

无论哪种情况，白特都很难形成规模，因为他们也会相互厮杀，就如同大鱼吃小鱼，一个水域一口气出现多条白特的情况并不多见。

“此事你可曾上报大龙君？”濂承又问道。他口中的“大龙君”，就是四渎龙神，统管江、淮、河、济及所有支流和湖泊。大龙君所统辖的水域面积虽然比不上四海的任何一位龙君，但因山川形便，辖区凡人混杂交错，情况便十分复杂，一旦出现作祟的水族，便会侵扰黎民，故而四渎龙君是水族神祗中责任最重也是权势最大的一位，一般便称他作“大龙君”。

洛子渊答道：“尚未，我发现抓回去的白特，和原来的不太一样。”

“不一样？怎么不一样？”

“按理来说，白特天性欺软怕硬，遇到龙一般就遁了，但是我那边抓的，都很亢奋。而且它们不吸食凡人阳气，而是直接缠颈勒死，”洛子渊顿了一下，掐了掐额头“然后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