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龙宫。
“咻!”一道箭矢破空飞过,正正钉在靶心上,一个戎装美妇微微松手,她手上的那张角弓在半空划了个圆弧。
美妇人看不出年龄,肤如凝脂,眉如长柳,眉间却自有一股英气,一双眼睛极亮,似深潭里倒影的明月,手臂上打着护膊,一身轻甲显得英姿勃发。
只见这个妇人眼角飞出一点笑意,对站在她身后的少年说:“小四,为娘赢了,”说着转手将弓递给侍立一旁的仆从,“现在可以说说刚才为何发那么大脾气了?”
被称为小四的少年,净白的脸上满是恼怒,“啪”地折断了手上的弓,摔在地上,然后愤愤地坐下来,仿佛要用他一腔怒火烧了龙宫的演武场。
这人正是今天在桑落洲与濂承杠上了的青衣少年郎——北海龙族四公子,禹无器。
半个时辰前,北海龙宫的老总管——一只大牡蛎慌慌张张地跑到她的寝殿,刚一进门就被绊倒在门槛上,大大的牡蛎壳磕碎了刚刚放到殿中的一组玉屏,老牡蛎顾不上自己也磕瘸了角的牡蛎壳,忙不迭地跪下来请罪。
这是君夫人娘家刚送来的。
北海龙君夫人桑梓原是太乙山龙移湫的一条小龙,后来被西王母带到昆仑丘侍奉,因天资聪颖、根骨上佳,被西王母收为座下战将。九百多年前北海从极渊地裂,桑梓随西王母来此封印,与当时丧妻鳏居的北海龙君一见倾心,从此成了北海龙宫的女主人。
桑梓闭眼深吸了口气,看着一地碎玉,虽然肉疼得紧,但这老牡蛎一直在龙宫兢兢业业好几百年从未出过什么大错,况且看他必然有什么急事,也只好柔声问道:“老总管这么着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老牡蛎见君夫人没有责怪的意思,顿时松了口气,老泪纵横;还没等他那口提着的气彻底松下去,一想起自己要回禀的事,又顿时战战兢兢起来:“回君夫人,是……是四公子。今日四公子从外面回来就开始发脾气,已经砸了两树南海送来的珊瑚了,怎么劝都劝不住,臣不敢上报龙君,只好来请夫人。”
桑梓觉得头要裂开了。谁生的败家儿子?
桑梓少时独自长于荒野,自小便知民生困苦、物力维艰,后来到昆仑丘之后虽然见过不少珍品,但大多都不属于自己;直到后来嫁人,手头才算是真的宽裕起来。于是这位权冠北海的龙君夫人一向是个惜物的性子,连带着整个龙宫都杜绝了奢靡之风,只有一个人算是例外。
这个人就是她自己生的长子,北海龙族的四公子——无器。
无器平时除了眼高于顶、不太会说话之外,并没什么太大的毛病,但只要不顺心起来,没有他干不出来的事情。
当年桑梓怀着无器的时候,从极渊的再次动荡,她为了补地裂受了点伤,所以无器生出来就先天不足。龙君十分心疼他们娘俩,又因为爱屋及乌,对这个嫡子十二万分的宠爱,要星星不给月亮,便把这个孩子的脾气养得十分大。
桑梓揉了揉头,吩咐侍女把碎了的玉屏收起来,看看能不能做些个小玩意儿,然后对老牡蛎说:“走吧,去看看小四。”
还没走到无器的流绫殿门口,桑梓就听见“啐”地一声,里面那位又摔了一株珊瑚。
桑梓压下暴跳的三尸神,调整了一下表情才走进去。
说起来,她和儿女们的互动一直十分有趣。不打不骂但也不过分宠着,有时候孩子们犯错,她发现和小崽子讲道理讲不通,就让小崽子和她比试一场,她赢了就听她的,她输了就听小崽子的。
到目前为止,她最大的儿子不过七百岁,若换成凡人的年纪,也不过就十四五岁,而她毕竟身经百战,这位西王母座下战将,一直靠着以大欺小,从未输过。
今天四公子暴怒之下,选比试项目的时候没防备,抽中了他娘最拿手的——射艺。
无器不管怎么跋扈,终归还是不敢冒着被他爹关进从极渊的危险和他娘叫板,语气不善地向桑梓交代了今天的事情。
桑梓听完,叹了口气:“哎,我知道小墨儿与你从小一起长大,她的事,为娘也很难过,只是这件事里对错难分,当年的当事人都不在了,你一个外人,哪里能知道里面的弯弯绕?况且,世间之事,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对错并不容易分辨。”
无器固执地沉默着。
“我知道说这些你现在听不进去,我只有一句话,凡事都要留有余地,”桑梓见多言无用,搁下茶杯起身,“逝者已矣,因果轮回之事,连昆仑丘上的西王母和从极渊里的烛九阴尚不能完全看清,你别太执着了。”
走到门口,桑梓突然想起什么事,回头又补了一句,“噢,对了,你最近肝火太旺,在家修养半个月吧,另外,摔了的三株珊瑚,从你月例里扣钱。”
桑梓从无器房里出来,召来了自己的心腹,吩咐道:“小四肯定会追查今日阻他的人,帮忙放点假消息,别让他查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