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熙元年的七月末,濂承干脆在庐山三叠泉搭了个草庐住了下来。
如愿直接把水府的一应公务都带到庐山上,再从她家主人的酒窖中寻出点前朝的好酒给庐山侯魏钊和冯仙人送过去,算是告了个叨扰的罪。
濂承搬到庐山的第一日,如愿带着东海龙宫的一大车回礼和洛子渊一同上山。
落泉激石,山风簌簌,沿三叠泉逆流而上,但见抛珠溅玉的泉水宛如明珠万斛,自九天倾泻而下。洛子渊连连赞叹,直说濂承粗人武夫白守着这么一座如珠似宝的庐山实在是暴殄天物,作不了画、吟不了诗赋,也就能煮茶听泉而已。
濂承笑:“那我这草庐日后让给你,你尽管带着夫人来小住。然后我每日来收你夫人的画拿到洪州去卖,倒也不失为我水府的一向营生。”
洛子渊闻言大叹:“你这一身铜臭味是哪里学来的?”又哀怨地看了如愿一眼:“如愿,把你家风致高标的清洪君交出来,这个拿走,我不要。”
如愿掩口笑道:“没办法啊,您看看我们那个鄱阳水府,穷酸成什么样了?奴指望不上公子能节流,只能盼着他能多多开源了。”想了想有道:“要不奴把公子剩的‘宜春’酒都搬上来给您抵画资如何?”
“他可不敢为了酒答应你,”濂承眼看酒要被如愿卖了,赶紧道:“否则他家夫人还不把他剐了。”
洛子渊被濂承戳了痛处,他家夫人虽不是河东狮,说话办事都如和风细雨,但越是这样他越没有骨气反抗,恨不得溺死在温柔乡,天人交战了许久,还是不敢为了酒私自卖了夫人,被这对主仆气得吹鼻子瞪眼。
如愿又让鼋龟把濂承要的东西驮到草庐内,点清数目后对濂承道:“公子,东海龙宫的回礼给您带上来了,是东海长公主亲自押送的,但是却没有礼单,她说礼单在东海时就给了您了。”
濂承拍了拍箱子,却没打开,道:“好,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和子渊一会自己收拾。”
如愿带着鼋龟回去后,濂承拉着洛子渊沿着泉水又往上走了一截。行过一段夹壁,后有一石门,石门外清流急湍、瀑声如雷,石门内却万籁俱寂,落针可闻。濂承道:“此地唤作铁壁崖,是黄石公[1]隐居推演灵棋经之处,师父前几日来堪舆过,可做飞星推演之地。”
洛子渊阖眼感受了片刻,道:“此地灵气流转确实奇特,置身其中就如见星河斗转之力。”
两人当下把东海送来东西都拿了过来,箱子一开,里面赫然是一百零八面铜镜。这正是东海所藏的上古至宝“天地灵飞镜”,按照一定的阵法摆好后,可见天罡万星斗转与地煞运气变化。
洛子渊把一面铜镜放在手中来回掂量摩挲,十分稀奇,道:“没想到你去东海一趟还能把这个借来,原来听说老冯赏识你,看来不是传闻呐。”
濂承摇头笑道:“我第一次上门就去要这个,若没有后土娘娘的手书,只怕再赏识人家也把我打出来了。”
三日前,也就是濂承去东海的前一天黄昏,洛子渊带着另一半鱼符来到鄱阳,和濂承的那半一合上,便看见后土娘娘密旨并一封东海借镜的手书,令他二人私下查探,如有进展也不必告知主理协理的那两位,直接通过奇相报给她。
当时他二人看到密旨,吓得一身冷汗,这是怀疑二龙子灏睿和五龙子沇明?可为何连大龙君也绕开了?
然而时间紧迫,两人无暇多想,只能依令行事。次日濂承便借着去度朔山的由头拜访了东海一遭,而洛子渊则潜入羁押白特的地牢中,将他与濂承最早捕获的那十一尾偷了出来。
洛子渊问:“最早抓的那几尾白特我已经换了出来,刚开始全域搜捕时候抓的我也拿了几尾,应该够用了。你什么时候能开始?”
濂承掐着手指算了算日子:“明日新月,正好是星斗辉映之时,今夜若能开始,半月之内应该能看到个大概。”
洛子渊摇头道:“太长了,我估摸着最多能瞒七、八日。”
“时间不够,若要细致推演,一两月都是有可能的,”濂承想了想,抬头定定地看着洛子渊,鼻腔里一声重重的叹息,道:“既然瞒不住,干脆便不要瞒了。”
随后,洛子渊陪着濂承把周边都下了禁制的法阵便独自离开了。后土娘娘那道过了明路的旨意说让他二人领兵待命,总不能一个人都不在军中。
当日如愿就往军中送了告假的条子,洛子渊看得嘴角一抽:那告假条子上说濂承昨日遇恶蛟偷袭跌落山崖,正在养伤。洛子渊十分头疼,腹诽道:“能好好编个理由么?号称四渎‘十分能打’的清洪君,竟然被几条恶蛟围攻就会跌落山崖?你说出去也要有人信啊。”显然他家二哥和五哥都不信,流水一样的补品送到濂承府上,借以打探濂承突然告病的真相。
这巡查的旨意没下几天,一员大将就告病,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
濂承此时却心满意足:“唔……说起来北海那个混小子还阴差阳错帮了我个大忙。”
如愿面对那几位派过来送补品的家人都是一样的说辞:“昨日清洪君拜访庐山侯的时候饮了些酒,才不小心着了恶蛟的道。”此话一出,半遮半掩的让那几家更迷糊了,一致认为濂承是在隐瞒什么。所幸濂承水府人少,都是信得过的,不必刻意防着细作,只需要在卧房下个禁制装装样子即可。
濂承告病的第三日,不知从哪里传出的消息,说他“畏罪潜逃”,而鄱阳水府一力否认,却无法让濂承出来辟谣,这样的辩解就显得十分苍白,一时间谣言传得沸沸扬扬。
第七日,济水神君沇明和江神奇相在逐一施法排查白特的时候,发现丢失了十一尾,而破开牢房禁制的法术、铁网上留下的剑气,所有证据直指濂承,于是此案主理灏睿向大龙君上奏,欲将濂承从水府中“请”出来澄清。
大龙君沉默良久,一日后方才点头盖印,似十分不舍,又似痛下决心。
第八日午后,洛子渊兵围鄱阳水府,一应仆从被羁押,清洪君濂承不知去向。
到第十日,几乎所有人都认定濂承便是此次白特之祸的幕后主使,那两位素来不和的二龙子灏睿和五龙子沇明却终于合作了一次,十分默契地联名上疏,请大龙君降旨通缉清洪君濂承。
就在大龙君准备把前几日的戏码重新演一遍的时候,一向自扫门前雪的湘君却又跳出来跟着裹乱,道:“此案疑点重重,众所周知濂承与洛子渊交往丛密,可以说四渎精锐当时俱在濂承之手,就算洛子渊当日不愿与他合符叛变,他畏罪潜逃实在不如假意配合,还能得到此案第一手的消息,早做防范,濂承所为如此不合常理,似乎是在掩盖真正的幕后主使。”
此言一出,舆论哗然,各种流言甚嚣尘上。大龙君盖印的手也抖了,只能责令再查。水里的鱼虾们更是纷纷编出了十几卷关于濂承、洛子渊还有某位幕后主使恩怨情仇的话本子。
就在整个四渎被此案搅得人心惶惶,本应处于风暴中心的这位,却在他的小草庐前平了平土,种起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