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他此时此刻向前走的姿势同手同脚，多么滑稽又生硬。

闻瑾却无心调侃他，他立在原地，手指轻轻擦过眉心，半晌，轻轻笑了一下。

他们顺着这条路一直向前走时，上官无衣猛地想起：“阿青呢？”

出了无妄之城后，阿青该怎么办，按照时间推算，他们在城中度过了十几天，外面的世界就是几个月。

二十几年过去，阿青的爷爷大概率已经不在人世。

闻瑾宽慰他道：“师兄，如今太平盛世，以阿青姑娘的聪明才智，一定能够好好生活的。”

上官无衣叹息道：“或许吧。”

彼时有个声音在他们后头喊道：“上官无衣！站住！”

上官无衣回过头去，正见荆清气喘吁吁地追上来。

此时此刻的荆清已经换上了男装，头发被高高竖起，手里握了把扇子，的确是个眉目清朗的少年郎。

“你们可真是让我好找。”

上官无衣：“那荆少主还是找上门了，这天上地下果然四处都有鬼也门的眼线。”

荆清道：“别跟我打哈哈，说吧你们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上官无衣与闻瑾对视一眼，眼神正被荆清截住：“哎哎哎，看什么看什么看！城里大半个月还没看够呢？你们师兄弟俩天天呆在一起，还不嫌腻。”

上官无衣原本还想戏弄荆清一番，可是想起那本春宫图，又给憋了回去。

“你有什么想问？”

荆清：“本公子想问的多了，当然，我最想知道的事情，只有三件：一，你是何时知道这座城中的执念来源是黄胜而不是阿青；二，青霜和你这师弟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俩是不是合起伙来耍我呢；三，那个弹琴的人究竟是不是琴魔，如果是琴魔，他为何不杀了我们，反而，他好像一直在给我们抛线索。

“还有，方才我带我爹他们去棺材铺下面的山洞，可是上面的壁画全都消失不见了。我越想越觉得那十三个纸人不对，那个失踪的纸人是叶愠辞，那其余的人是否是叶愠辞口中的十七个人中的十二人，那么，最后一个活着的人是谁？”说到这里，荆清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一顿，止住了话头。

上官无衣：“你的问题可不止三个，荆少主。”

荆清冷哼一声。

上官无衣同情他从小被别人家的孩子压迫，决定好好做一次名师为偷跑出家的孩子答疑解惑：“一，让我最开始起疑的，是石室里的日记，这点你也注意到了。

“上一次出现在不死之城中的执念是因为写信人，屠夫与小偷是害死他的直接或者间接的凶手，这是我们最容易看出的他们三人的联系。阿青是因为给黄胜报信而被灭口，黄胜又因为顾雍的献计而死。看上去，阿青在这里的角色相当于写信人，实则不然。

“我们作出这样的假设，忽略了最根的——执念。写信人想回他只差一步之遥的家乡，阿青想回家见爷爷，可是黄胜心里所执是整个秦歌王朝，平日里越是坚强的人，偏执起来就越可怕。一开始我并不能完全确定，因为阿青是被一个军官砍死，这样城里夜间出现鬼军，是阿青心里的恐惧也能说通。

“只是后来鬼军越来越多，我就开始怀疑，并将视线转移到了黄胜的身上。

“二，我与闻瑾并未串通起来欺骗你，说实话，我也未曾想过他会去跳火海。”

上官无衣看向身侧的闻瑾，想到荆清说，闻瑾为了他跳下天火，他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我的确对你有所隐瞒，你是否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进剑冢的时候，我被青霜击晕。当时，我看见了魔祖白岩，看见了白眼为何创造这座无妄之城。那个梦里，魔祖是因为无法再重返珈蓝，而不肯与青帝见面，相思为城，永世不灭。这是我当时看到有关无妄之城的起源，而那时候，青霜告诉我：他在我们之中。”

荆清：“你怀疑我们当中有人被替代了，所以你不肯开口。”

上官无衣：“不错。只是后来，我发现这只是个圈套。”

荆清：“圈套？”

上官无衣：“第二次我与闻瑾前去剑冢，捡到了一本白岩手记，也就是传说中的魔祖手札。手札里所记述的是那日我梦境所见完全不同的缘由。

”魔祖白岩在杀死真魔时，在天劫里看到，百年之后，世间还会出现一个真魔，便是后来的琴魔，琴魔与日月同生，永世不灭。魔祖为了阻止琴魔复生，于是设下了这座只能进不能出的无妄之城。青霜白凤再不相逢，青帝白岩再不相见，成了魔祖的执念。这份执念，会吸引来世间同样有执念的死魂，生生世世困在此城。

“而魔祖设下执念的原因，也是为了阻止琴魔。当年琴魔在万境归一中消失，那时候的魔的确是死了，只是魔会复生，而魔族利用了虚无之境，将琴魔困在了其中。所以，琴魔要想重获自由，便要冲破：虚无之境、破解执念、以及无妄之城本身这三重障碍。”

上官无衣一席话，听的荆清足底生寒：“你是说——”

上官无衣：“不错，这城里的一切看上去杂乱无章，彼此之间并无联系，其实，他们千丝万缕。琴魔利用我们破解执念，利用闻瑾从虚无之境中脱身，又故意留下线索给我师父他们，利用他们打开不死之城。”

荆清的面色瞬间凝结：“这么说来.....琴魔他......”

上官无衣：“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荆清道：“你还记不记得叶愠辞说过，琴魔与你有七分相似。那个突然出现在城里的六爻君子......”

上官无衣打断道：“他不是琴魔。”

荆清奇怪的看向他：“你还真当他是你父亲？”

上官无衣斩钉截铁道：“他可能是任何人，但绝不是琴魔，我能感觉到。”

荆清：“我明白了。”他转过身去，斜阳将他的身影拖的很长，“上官无衣，这次算是我输给你了。”

上官无衣：“承让。”

荆清复又想起：“对了，他们并未找到殷灵子的下落。阿青姑娘我已经差人送回家了，她临走前要我告诉你，说你还欠她一件事。”

上官无衣点点头。

荆清走后，闻瑾问他：“师兄，你为何告诉他这些事？”

上官无衣道：“荆清是鬼也门人，鬼也门并非其他仙门，鬼也门之所以能够在仙魔两道间存在这么久，自然有他的道理。如今的鬼也门门主荆昱，并非寻常人，通过荆清的嘴巴告诉荆昱琴魔或许现世一事，既可以起到保密作用，也可以对我们提供帮助。”

闻瑾：“为何师兄断定鬼也门会帮我们？”

上官无衣：“你有没有注意到，说到那最后一个人的时候，荆清的表情突然不对。因为他知道了，那第十七个人究竟是谁。

“仙道之中一直有传，鬼也门与魔道关系更近些。五十年前，最大的魔教万境归一覆灭，其他的小魔教无一幸免，为何鬼也门相安无事，你不觉得奇怪吗？”

闻瑾：“师兄是说，鬼也门门主荆昱，便是那第十七个人。”

上官无衣：“不错，荆昱出卖了琴魔，背叛了万境归一，若是琴魔归来，他荆昱怎么可能坐以待毙呢？”

闻瑾复又道：“师兄，你方才对荆清的话并未说完。”

上官无衣发现，如今的闻瑾对他的情绪敏锐的可怕。

上官无衣：“我隐瞒下了青霜一事。”

闻瑾并未追问。

青霜是把魔剑，若是追问，他无法说清，青霜为何认他为主一事。

而他有种直觉，上官无衣知道一切，他既不说明，那他也不必去挑开。

上官无衣也害怕闻瑾追问，于是重新想了套说辞：“因为青霜白凤的故事，我们下意识会认为青霜是魔祖的剑，在青霜对我开口时，我也这么认为。可是后来我们之中并没有鬼，我就开始怀疑，青霜究竟为何说谎。说谎唯一的好处，是要我们像石室里那三人一样，互相猜测，自相残杀。

“就是从那个时候我开始怀疑青霜的立场，后来我反复翻阅魔祖手札，从里面读到这么一段：它看守虚无之境太久，终究会被同化，而为他人所用，我必须要想办法制住它。

“青霜是魔祖用来看守虚无之境的，那么魔祖为什么要给它栓上铁链制住它？这里的他人指的是谁？

“我恍然顿悟，魔祖死后，青霜早就成了琴魔的剑，所以铁链松了。它听命于琴魔，这样一切都能说通。只是后来你跳入火海......”

上官无衣截住说到一半的话：怎么又绕回来了，自己怎么解释，青霜染上闻瑾的血后又对他认主一事？一把有主的魔剑，怎么可能对普通人认主。

不过这一点，上官无衣自己也想不明白，若是说闻瑾体内有魔血，所以青霜会对他认主，其实也不是很能说通。毕竟，青霜的原主人是琴魔，除非，闻瑾与它最初的主人魔祖之间有什么关系，或许还会有些可信度。

不过，这也可能是主角光环中的一种吧。

闻瑾知道他在猜测什么，转移话题道：“师兄，你看！”

彼时天幕拉下，天际只剩暗淡天光，整块大地都沉浸在夜色之中。

几只萤火虫从草堆里飞出来，一闪一闪，上官无衣抓住其中一只。

回想起那个夜晚在草原里奔跑着想找到回家的路的小姑娘，他摊开掌心，道：“去找阿青，带她回家吧。”

那只萤火虫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张着翅膀飞向了远方。

周围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上官无衣回头望去，闻瑾四处小跑着从草丛堆里赶萤火虫。

无尽的夜色中，星星点点的萤火虫飞起。

上官无衣置身其中犹如置身浩瀚星海，那一端，闻瑾越过数道银河向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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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单元的伏笔，尽量说清了

可能大家还有一些疑惑，因为有的伏笔是要留到后面说的

比如上一章齐思音为什么要隐去七绝琴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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