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了闻瑾下山后, 上官无衣又开始犯难, 按理说下山之前, 他应该去与齐思音打个招呼。
只是出于私心,他并不想见到齐思音, 最近齐思音一次几日的探视已经让他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煎熬,眼下还要亲自去找他。
“师兄,你怎么了?”
上官无衣看了在一旁收拾东西的闻瑾一眼, 虽不明白,他只是答应下山一趟,闻瑾收拾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可是见他兴致很高,也不好打扰。
哎,自己总不能出尔反尔。
上官无衣道:“你先去山门等候,我去神音阁一趟。”
闻瑾知道他是要去请示齐思音:“好, 我一直等师兄。”
闻瑾背着行李站在山门等着, 平心而论,他并不喜欢上官无衣与齐思音接触。
上官无衣其人聪慧无比, 可是一遇到有关任何情感上的事情就显得极为迟钝, 许多次, 他撞见齐思音与上官无衣说话时的眼神, 都让他感到危险。
闻瑾知道, 上官无衣敬重齐思音。师徒来往, 无可厚非, 他并没有正当理由阻拦。
“哟, 这不是闻瑾吗?今个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自打你攀上了大师兄,都没见过人影儿。”
来人正是拜入天问峰下的宋昱,之前因为闻瑾一事被霍澄肆叫去训话,后在试天阶上闻瑾被上官无衣带走,而对他心怀嫉恨。
宋昱见闻瑾不吭声,还当他像从前那么好欺负,领着王贺轩走到闻瑾跟前,想教他些规矩。
王贺轩时不时抬眼看宋昱观察他的眼色,他目光瑟瑟缩缩,一副窝囊样。
宋昱见闻瑾对他爱答不理,一把揪住人的领子,挑衅道:“哟,怎么几日不见,就不认识人了?这次能从不死之城回来,算你命大。像你这样的狗杂种,没死在外头,真是可惜了。”
今日本是与上官无衣下山的好日子,闻瑾本不打算在这里与人动手,宋昱这话一出口,闻瑾目光一暗,周身的气息陡然凛冽:“你再说一次?”
宋昱本能感到危险,心里砰砰砰打着退堂鼓,身侧的王贺轩拽了拽他的衣袖:“别…….宋昱,别惹事……”他的目光四处飘着,“让上官师兄看到了,就不好了。”
不提上官无衣还好,一提更来气。
宋昱硬是撑住了一口气,垫高了脚,让自己的气势更汹些,一双眼睛瞪得铜铃大:“说你是狗杂种,怎么了?我可把你的身世都调查的清清楚楚,你说要是让师兄知道你娘是烟花巷里害病死的野鸡,你还因为偷东西进过牢子,你说,大师兄还能容得下你吗?”
闻瑾周身怒气暴涨,一双眼睛黑的骇人,宋昱揪他的手指都在抖,只是王贺轩在他身边念念叨叨,念的他心烦意乱,他真是恨透了王贺轩那窝囊样,要是他这时候打退堂鼓,自己在闻瑾眼里不也成了与王贺轩一样的人物?
自尊撑着宋昱继续挑衅:“不知道你是你那野鸡娘和哪个狗东西生出来的杂种,像你这样的人,怎么有脸踏进天音门?”
天色在须臾之间暗淡下来,四周的温度骤降,草木山门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起冰霜。
宋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的腿不停的打着颤,眼神甚至不敢与闻瑾对视。
在闻瑾失控前一刻,一个清亮的巴掌声响起“啪——”
这一巴掌力道不轻,直甩的宋昱在地上翻了好几个跟斗,爬起身时,嗓子眼里还吐了几口血。
闻瑾回过神来,正见上官无衣白衣胜雪,步伐轻稳向他走来,端的是一派清风霁月之姿。
与往日俱不相同的是,此刻上官无衣脸上寒霜聚凝,目光如刀似刃。
他的手掌还没来得及缩回袖中,方才那一巴掌是他隔空甩的。
王贺轩一见他,双腿发软就给跪了下来。
宋昱连滚带爬地跪在地上:“见……见过大师兄。”
上官无衣在闻瑾身前停下,正好将他与宋昱隔开,这个站位,像是在保护他。
上官无衣冷声道:“再让我听见此等栽赃污秽之言,便乱棍打出山门。”
许是上官无衣口气太过森然,宋昱背后汗湿一片,只敢垂着脑袋,结结巴巴道:“是……是……”
他们一路下山,闻瑾都未言语,上官无衣只敢偷偷观察上几眼,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
他在袖子里的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颇有些不自在。
其实宋昱说的那些,他前世早就听习惯,棍棒伺候,言语侮辱,受的多了也就无关痛痒。今日失控,不仅仅是因为太久未曾听过这些话,更是因为宋昱威胁他要将这些告诉上官无衣。
闻瑾愿意相信,上官无衣并非此等人,只是哪怕上官无衣真的愿意留下他,心里当真就一点想法也没有吗?兰茝君子,会容许一个身上满是污点的弟子跟着自己吗?
闻瑾问话中带着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小心翼翼地试探:“师兄,若是我说,他说的都是真的,你会怎样看待我?”
上官无衣半晌未回应,心里的暴躁不安越发强烈,闻瑾在袖间默默攥起了拳头。
若是他说了什么自己不中听的话,那就将他舌头割了,带回万境归一,若是他挣扎反抗,便连手脚一并打断,一了百了。
闻瑾心里已有预想,可是不知为何,心间莫名忐忑,还带了几分隐秘的期待。
他也说不清楚,这份隐秘的期待来自于何处,最终又将归向何处。
而最后,闻瑾也并未得到答案,因为上官无衣未发一言,他忽地靠近,从袖间探出右手,轻轻的,拍了拍闻瑾的脑袋。
手掌擦过闻瑾的头发,那两下,补足了闻瑾漏掉两拍的心跳。
闻瑾侧过脸看他,上官无衣回望进他的眼里:“看我做什么,看着点脚下的路,向前走,才能走的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