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鹫宫内, 上官无衣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齐思音。
情况并不似那些弟子们说的那般糟糕, 齐思音并未被软禁,风袖正在养伤, 初唐雪伤情过重,仍在昏迷之中。
白日里, 上官无衣匆匆见了齐思音一面, 就被守门弟子以掌门还要休息为由请了出去。
门被合上的一刻, 上官无衣回头看了齐思音一眼, 却见齐思音也正在看他。
神色之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何尝不知道,是齐思音不愿见他。
只是, 齐思音为何不愿见他?
上官无衣心乱如麻。
此次,天音门受伤的弟子多被安排在了饮雪阁, 上官无衣停下脚步的时候,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
饮雪阁内时不时传来痛呼, 上官无衣推门进去时, 师弟们见是他, 咬着牙不肯喊出声。
明明痛的大汗淋漓,却还与他打着招呼:“师兄!”
上官无衣扫视了一圈,一间房里十二个人睡在平日睡四人的通铺上。
这些都还是伤者,灵鹫宫的房间众多, 再如何也不至于让他们这样挤在一起。
上官无衣一问才明白, 是其他门派排斥天音门。
师弟们个顶个的委屈, 却也只能打碎了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吞。
上官无衣去每个房间巡视了一遍, 并未发现闻瑾的踪影。
而后,他留下来与其他师弟们一起,为那些受伤的弟子擦药疗伤,被他亲手抹药的师弟受宠若惊。
抹药的时候,师弟一直咬着牙不肯让自己发出声,可是他背后的伤口烂的厉害,血肉模糊的一片,眼泪吧砸吧砸的往下掉,一边哭,一边偷偷拿袖子擦了泪水,不肯叫上官无衣瞧见。
末了,他问上官无衣:“师兄,掌门他有事吗?我听那些人说,掌门与琴魔有关。”
上官无衣道:“当然有关。”
其他弟子面色一凝,视线如火烧灼在上官无衣身上。
上官无衣又道:“天下何人不知,当年万境归一一战,是天音门掌门齐思音手刃了琴魔!”
在场者闻言皆松了一口气,许多人都觉得委屈不已,眼眶红红的,微微侧过头去,时不时抬抬袖子抹一把眼泪。
上官无衣的一席话犹如一颗定心丸,众弟子们连日来的情绪被安抚了不少。
离开前,上官无衣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回过了头去问:“你们之中,可曾有人见过闻瑾?”
是夜。
雾黑的天色驱散了大地上的光亮,整片天地浸没在浓稠的汁水中。
灵鹫宫东西两苑之间一条河流静静淌过,河岸两侧架着一座石桥。
明月挂在枝头,柳树在微风中款款摆腰。
月光沉静,倒映在水面上,波光摇曳,石桥投下阴影。
上官无衣踏着光晕,走的并不是回房的方向。
听闻此次各大派掌门皆受了伤,如今他们天音门被蒙上不白之冤,齐思音与其他二位峰主都在养伤,平日里主意最多的初唐雪更是昏迷不醒。
霍澄肆与命一线皆不在此,如今,只有他一人挑起天音门的重担。
上官无衣决定,要一一拜访那些掌门,顺便打探清楚,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会突然冒出这么多对齐思音不利的流言来。
从北苑的青云门/轩辕门开始,上官无衣都吃了闭门羹,那些弟子们看他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尊瘟神。
而后,他又去了南苑拜访了玄心门,平日里这些个弟子就狗仗人势,一直与天音门过不去。
如今听了这些对天音门不利的流言,还没等他话说完,一个狗仗人势的弟子就让他滚。
上官无衣扫了其他玄心门人一眼,见他们神色中有恐慌,却无半分制止此人无理的举动,于是他只得作罢。
他又去了同在南苑的百花派,百花娘子身负重伤,如今还昏迷不醒,从前还对他和颜悦色,甚至为他与其他女修大打出手的雪姿仙子见到他的一刻,差点没直接抽出鞭子打他。
后来的神乐宫亦是如此,神乐宫旁边就是妙仙门,妙仙门守门的女修对他也没有好脸色。
他穿过小径离开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兰茝君子,请等一下!”
上官无衣回过头去,见是沉星。
沉星身着粉色绣流云的门服,手里握着剑,道:“方才是门中师妹们得罪了,我代她们向你赔罪。”
上官无衣道:“无妨,我并未放在心上。听说紫薇掌门也受伤不轻,我此番前来,是来探望的。”
说起自家师父受的伤,沉星的眼中一闪而过落寞,她道:“师父她如今已经无恙,烦劳兰茝君子挂心。”
她顿了顿,又问:“兰茝君子,可否问一句战时你去了哪里?”
上官无衣知道,此处谣言不仅传齐思音与琴魔有关,更说齐思音勾结魔教,此次故意怂恿大家去送死,而作为齐思音的首席弟子,天音门未来的接班人,上官无衣在这时候失踪,怎么看也太巧了。
上官无衣与沉星说明,他得知有魔教妖人在附近鬼鬼祟祟,于是上前追查,却误入了阵法,被困在了其中。
上官无衣尽量最真实的还原情况,毕竟依照目前的情况,他们天音门如今可以说的上是孤立无援。他必须拉下脸来争取信任与盟友。只是这种话听上去像极了开脱的借口,也不知道能不能使沉星信服。
听完了他的陈述,沉星沉默了一会儿。
倏尔道:“道蘅君总与我提起,兰茝君是世上最真实最值得信赖之人,道蘅君信你,我也信你。”
上官无衣心间一阵感动,他又问起战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那么多针对齐思音的谣言。
沉星道:“其实当时我们一干女修躲在了后方,并未冲在一线。原本一切顺利的不像话,可是突然之间,前线溃败,我们也跟着后撤。后来我问了一名其他门派的弟子,前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说他们遇到了万境归一的反攻。”
上官无衣道:“当时那么多仙门大能在场,就算是反攻,也不至于溃败至此吧。”
沉星道:“不错,我也是这么说的。那弟子解释道,他们在战斗时,听到了一阵琴声。”
上官无衣:“琴声?”
沉星点点头:“听他描述,那琴声伤人内里,诸位掌门也不能幸免,最后不得不原路撤退。撤退时,我们又在石阵里遭遇了埋伏,被阵法困住,屈掌门破除阵法时,我们又受到了琴音的攻击。”
上官无衣心生不良预感,急迫追问道:“那此事与我师父有何干系?”
沉星的目光突然复杂起来:“当时我们被逼进死胡同,情况岌岌可危,许多仙门道友惨死在琴音之下。危乱之际,齐掌门翻出了琴,与那琴音抗衡。”
这有何不对之处?
沉星:“齐掌门击退了那来路不明,杀气汹汹的琴音我们方得化险为夷。只是..................”
上官无衣:“只是什么!”
“只是我听闻,那琴曲便是当时他们在前线遇伏时的曲子。青云门掌门司徒静更是当场指认,齐掌门所奏琴曲,名叫——————素问三杀。”
“素问三杀。”上官无衣不由得后退了半步。“怎么会?”
沉星道:“我非琴修,在这方面兰茝君应该比我懂得更多一些,只是,连我都知道,这素问三杀乃是琴魔的遗曲。普天之下,除了琴魔,无人会素问三杀,哪怕是当年最受琴魔宠爱的朴素,也未得半分他的真传。既然如此,那么齐掌门为何会这素问三杀?”
是啊,齐思音为什么会素问三杀?
还有一直以来,上官无衣不是不知道,传说中琴魔是一个戒备心极强的人,从不对外传授琴曲。
可是齐思音自小就传授给他《坐忘》《谓我》《酒狂》,这三首琴曲,齐思音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告别了沉星,上官无衣也没再去其他门派。
他就近从南苑到东苑,从东苑走石桥回西厢。
见过沉星之后,他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总算有了大致的了解,可是心头的谜团却越来越重。
第一次,上官无衣无比清楚的感受到,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不了解齐思音。
他越想越觉得憋屈,越想越觉得自己没用。
上官无衣一拳砸在柳树树干上,树影重重,叶落纷纷,落满上官无衣的肩头。
身后伸来一只手,轻轻拂过上官无衣的肩头,将那些不识趣的叶子扫落。
青年低沉如钟声碰撞的声音响起:“师兄发的什么火?嗯?”
上官无衣一回头,正对上闻瑾的眼。
他静静立在原处,目光细细将他每一寸打量。
闻瑾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心情好了大半,唇角都是翘着的。
“师兄可是在担心我?”
上官无衣下意识反唇否认:“切勿自作多情,谁担心你了。”
闻瑾:“师兄若是不担心我,那为何要去饮雪阁问我的下落?”
他去过饮雪阁了?
上官无衣一时无可辩驳,转过身去不肯直视闻瑾得意洋洋的脸孔。
闻瑾心情大好:“师兄无话可说了?还说不担心我,嗯?”
上官无衣不由有些恼怒,拂袖欲走,却突然顿住脚步。
闻瑾顺着上官无衣立住的视线望去,正见桥梁之上,齐思音对月而立立。
月牙长袍,风光霁月。
齐思音抬头望月,似是随时会羽化乘风而去。
“师父。”上官无衣低声呢喃一句,还不等他上前,又被闻瑾一把拉住,还后退了几步,藏到了一排柳树后。
上官无衣不解,侧目看去,忽见河岸另一端,束游子同样立在一棵柳树下,他所在的地方在齐思音面对的斜后方,也就意味着只要齐思音不回头,便看不见他。
齐思音在看月亮,束游子在看他。
灵鹫宫内对于齐思音不利的谣言甚嚣尘上。
有说齐思音早与万境归一联合,说他是魔教的卧底;有说当年齐思音是以色侍人,讨得了琴魔的欢心,更有甚者说他被琴魔豢养..................
诸如此类,不堪入耳。
上官无衣揪住一个正在散播齐思音与琴魔之间风月秘事的蓝衣少年的衣领,恶狠狠地质问他:“谁人要你在此满口胡言的!”
那蓝衣少年正是当日与他打过招呼的荆清,荆清个头没上官无衣高,被揪的脚尖都要离地,却是不怒不嗔,眼神中还带了几分戏谑: “我满口胡言?上官无衣你忘了,这话最早可不是从我口中传出来的,这些都是一个说书先生说的,当日你也在现场,别告诉我,这事儿你也不记得了。”
上官无衣虽然记不起眼前的少年是谁,却对他所说的说书老头有几分印象,他松开了手。
荆清摆脱他的禁锢,捋了捋被拉皱的领口,唇角高高扬起,目光和口气却是凶狠无比的: “上官无衣你去告诉齐思音,他的好日子到头了。从他杀了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必将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他杀了他?谁杀了谁?
还不容上官无衣问清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荆清已经走远了。
众仙门在灵鹫宫修养生息的日子里,中途初唐雪已经醒来。
在一传十十传百的传播中,齐思音曾是琴魔的姘头,齐思音与万境归一有干细等等言论在短短半个月间传遍了仙道,速度之快的令人咋舌,上官无衣甚至怀疑,背后有推手在操纵着这番言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