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骤起，卷走了漫天的乌云飞雪。

已过酉时，浑圆的落日收敛了最后的余辉。

画院待诏崔白临行前撞翻墨汁，一罐墨汁尽数泼在明天要呈给皇帝的《深山雪归图》上，没了赴约的心情。大学士贺同年事已高，怕受风寒，不便出门。其他几位宾客如约踏雪而至。

茶宴设在书院回雪阁的二楼。此刻，素瓷青蕊，茶香满室。

“一饮涤昏寐，情来朗爽满天地。

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

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啊。

真是好茶，能醉人。”

画学冯若虚是个酒鬼，平日里酒不离手，尤其挥毫丹青前更要畅饮一番。

“看来冯兄将茶当做酒了。”书院的诗文先生周睨摇了摇头。

“那又如何？”

冯若虚和周睨，一个读书的，一个画画的，从来互相瞧不上眼。冯若虚觉得周睨满口圣人言，古板无趣，假正经。而在周睨眼里，冯若虚这种画院画学无非就是个替君王打发闲暇时间的弄臣，运气好，赶上当今圣上喜好书画，这才得了个才子的虚名而已。

“如何？哼，恐怕这首诗冯兄只知这三句吧。此乃谢公灵运十世孙、唐代诗人皎然所做，诗题为‘饮茶歌诮崔石使君’，刚才那三句的后一句是‘此物清高世莫知，世人饮酒多自欺’。茶乃清高之品，酒是自欺俗物，这两样怎能互相代替？”

说罢，周睨端起自己的茶盏，轻啜一口。

“这我就不解了，饮茶，喝酒，就像你我作诗、作画一样，都是尽兴，依周先生所言，还有贵贱之分不成？”

说罢，冯若虚也端起自己的茶盏，一饮而尽。

“诗画一样？！文章千古事，绘画无非一时之乐，诗画怎么会一样，你这是你这是......”

周睨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时间找不出合适的话反驳。

“我这是我这是有-辱-斯-文-，周先生读万卷书，也有词穷的时候？哈哈哈哈。”

看到周睨气鼓鼓的模样，冯若虚觉得比画出一幅佳作还要痛快，于是又端起一盏，仰头饮下。

每次茶宴，冯周二人一定要互相怼上几个回合，简直是茶宴经典节目，因此，屋内其他几人便各自饮茶，听个热闹。

“这是为何？”

禁军统领龙寅冷不丁说了一句。

看众人不解，龙寅接着说道：

“谢灵运的十世孙怎么姓皎呢？”

“这有什么奇怪？八成是娘亲改嫁。”

八公主喻灵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边嚼边说。

周睨一口茶喷了出来，斯文飞到了九霄云外。连冯若虚都翻了个白眼。喻白看看身旁的云素素，她也在低头轻笑，热茶浸润了她的嘴唇，娇红一点，如同借来雨后桃花之色。

周睨用帕子整理了一下衣襟，极力保持耐心，说道：

“皎然乃唐朝一代高僧，佛号皎然，俗姓谢，字清昼，又称谢清昼。世人皆知茶圣陆羽，却不知皎然大师才是茶道之鼻祖。龙将军，诗文上若想有进益，还需多读书才行啊。”

“多谢周先生，晚辈谨记。对了，我刚写完了一叠子七绝，改日派人送到周先生府上，还请周先生润色指正。”

听着龙寅的话，周睨的脸又抽搐了一下。他口上应允，心中却使劲叹气摇头：“一叠子七绝？听过一首诗，一行诗，从未听过有人以‘叠’量诗文，一叠子诗？把诗文当草纸吗？真是女流之辈，孺子不可教也，孺子不可教也！”

龙寅是个神经大条的人，说完便继续闷头喝茶吃点心。

“洛兄，最近大理寺又有什么奇闻怪案吗？说来听听。”

喻白边问，边将几瓣剥好的蜜桔放在云素素的手中，来往间，指尖相触的刹那温存，已足够让喻白失神。

“近来倒也太平，无甚奇案。”大理少卿洛九一手按在茶案上，一手把玩着茶盏：“倒是有件事让我有些难安。”

“何事？”

郭若虚问道。

“城南万芝堂掌柜上个月来衙门报案，说伙计发现装曼陀罗粉的木匣子的封口处有少许粉末。”

“这也要报案？擦干净不就好了嘛。”

喻灵嘟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