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煦想,从你说让我离开到你被鱼啃了,再到你死而复生,整个过程没过三分钟,你总得给我点时间准备吧?当然这话他不会直白和人形怪物说。
“你为什么在这?”
人形怪物的脸是由珊瑚组成的,表情动来动去只有一个,就是面无表情。冬煦觉得在他问出你为什么在这的这句话时,那两颗灯笼似的大眼睛闪过一道亮光,像是迷茫又像是想起什么。
“与汝何干?”大怪物语气低沉,充满不善,“吾告知汝,速速离去。”
冬煦诧异,还想再说什么,就见大怪物颇为不耐烦的朝他伸出手,两根粗壮坚.硬的手指,携卷着杀意,冬煦身心一凛,不等大怪物的手指到,他先离开珊瑚丛,朝后飞快跃去。
他动作很快,但大怪物的动作更快,那手本来就是冲着他来的,见他要走穷追不舍,在海底掀起波涛,层层叠叠的动荡像潮水般压向冬煦,冬煦来不及多想,随手祭出清风符,老实说,冬煦有点肉疼。
下山前夜,掌教曾和他彻夜长谈,言语间满是对他下山后,山上再无如他这般爱修行好徒弟的可惜,当时冬煦就说,要不,我不下山了。
被拎着鸡毛掸子抽了两下,掌教当时说的很明白,修行能力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见识和经历,一个人能力再出众,不经历尘世间红尘滚滚的洗礼,那再高的能力都是纸上谈兵,不值得一看。
掌教一边希望冬煦在山下能磨炼成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边又怕冬煦就是那种纸上谈兵,没自保能力的熊孩子,遂将初初得成的符文各自备了几张,让冬煦随身带着。
其他符文尚且好说,这清风符向来都是掌教的心头好,偏偏山内没有几人能画出几张上等的,掌教在山上近有六十多年,只得十张,如今舍了张给冬煦,可见对他的看重。
冬煦思及至此,分外心疼清风符,可也是没法子,身后来势汹汹的杀意比之之前都更为浓厚、坚定,大怪物是真的要杀了他。
冬煦丢出清风符那刹那,将要砸在他背上的手指忽然停顿了下。
清风符顺着冬煦丢出来的力道,非但没有轻飘飘的随波逐流,反而像是有了灵识般,直直飘向大怪物半躺着直不起来的上半身,像是要找人好好谈谈似的。
冬煦发现身后没了逼近的危险,速度不变,却在借力逃跑时,偏头看去。
这一看,就让他看见那张清风符逆风而行,顺着大怪物的手臂一路到灯笼似的两眼中间,本来一路平稳的清风符,竟然摇曳着伸卷了下四角,以冬煦对灵物了解程度来解答的话,这张清风符现在很欢喜,像是见到亲人似的。
冬煦:“……”
小胖猫看似虚弱的扒在他肩头,一声不吭,眼睛一刻也没停歇的盯着大怪物,此时此景让小胖猫咦了一声,冬煦咦都来不及,因为停下的大怪物,忽然癫狂发作,两条长臂在水里不停摇摆,手指握拳,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本来还算安静的海底,被彻底搅动,以大怪物为中心,形出一个巨大漩涡,无声无息的将身边所有东西卷进去,能动的不能动的,统统都要被拉入漩涡摧毁。
冬煦游得再快,也赶不上海底漩涡的能力,他抓什么什么就被卷走,手里备受他牵连的海带,连根拔起,顺便拔出一只委身在海带里的水母,这水母和冬煦以前看见的有点不一样。
人家水母都是单色系的,这只水母就独树一帜了,人家是七彩的,拳头大的蘑菇头上流淌着七色,花里胡哨,冬煦松开海带丛,打算再抓个东西稳定自己,还没找好地方,就被七色水母砸到脸上。
冬煦只觉得一股诡异的香味扑面而来,混着一丝极为平淡的腥气,他看不清东西,眼前全是水母薄如轻翼的皮囊,他眉头一皱,伸手就要将水母摘下来。
手刚拎到水母长长的触角,耳边就炸开一声脆生生童音:“你这个愚蠢的人类,快拿开你的脏手!我知道我貌美如花,你想将我占为己有,我告诉你,我不会轻易屈服的,你快放开我,啊啊啊,拿开你的脏手!”
冬煦:“……”
嘿,谁占谁便宜?!
冬煦没理会它叫声,伸手将它拽下来,再一松手,那水母就得随波逐流,被拽到漩涡里,漩涡里情况不明,很可能有得进没得出,水母常年生活在海底,对哪里有危险自然比冬煦知道得多。
见愚蠢的人类拽下它,就要把自己送进漩涡里找死,它怎么会愿意?!
当下四条触角一出,死死黏着冬煦衣角,嚎叫着:“我错了,不要送我去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是修行的人类,一定需要福报,你救下我,能积累很多福报,啊啊啊,不要丢下我。”
冬煦被它见风使舵的本领折服,没急着伸手拽它,因为冬煦自己现在都处在被漩涡带动,找不到固定地方,完全顾不上和水母扯皮,这大怪物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发疯,整个海底都被搅动,漩涡天崩地裂的力量,越接近漩涡中心越能清晰感受到。
冬煦心底隐隐发秫,这是他多年未曾体验过的感觉。
尽管冬煦今年才二十岁,但在他成长过程中,从没有对一个人,一件事或者什么危害有过这类惧怕的感觉,这是种极为陌生、极令人不喜的感觉。
因为当你产生这种感觉时,往往是你处在弱者位置上,人都有颗不服输的心,谁都不会心甘情愿承认自己是弱者,一旦被打上弱者标签,在很多时候都不会被人看起。
在当今社会,看得起和看不起所遭遇的完全是两种待遇。
冬煦想将发秫的感觉强制压下去,这种措施堪堪进行到一半,就被水母撕心裂肺的嚎叫声打断,直到这刻,冬煦终于承认,小胖猫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生物,尤其是在水母的对比下。
水母嘹亮的嗓门不去唱女高音真是白白浪费了:“天啊啊啊,他在干什么?!他是要把海底所有生物都吃掉吗?我不想死啊,我还没有修炼成人,还没有机会去漂亮世界见见世面,我不能死!”
冬煦被吵的脑门一疼,刚要说话,扒在肩头的小胖猫先开口了:“你再乱叫,我就吃了你!”
水母陡然遭此威胁,下意识用两根触手捂住并不存在的嘴,下一刻又重新抓住冬煦的衣角。
冬煦的位置已经很接近漩涡中心,压力更大,冬煦心里的恐惧随之增长,这是对自己遥望而不可及的强者,应运该有的心理,可冬煦很不爽,非常不想要这种情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大怪物爆发出的癫狂力量,让冬煦无法抗拒。
大怪物躺在漩涡中心,和冬煦逃开前并无差别,一样的姿势不一样的神态,他在挥动双臂,引起海底动荡,被冬煦甩出来救急的清风符却如同有人拿着似的,定在他两眼间,纹丝不动。
冬煦微微睁大眼,想看清清风符的情况,但是失败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形,漩涡搅动的力量太大,根本不是他能抗拒的。
嘶啦。
近乎到没有的一声响,让冬煦皱紧眉头,倏然看向清风符,只见原本纹丝不动的纸张,从下方右边出现一条裂缝,随着漩涡越来越大,搅起的动荡越来越猛烈,裂缝也越来越大,渐渐将清风符撕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