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遮天蔽日,滚滚浓烟携着嘶吼的狂风肆意扫荡。大大小小的砾石如同暴雨一般被风狠狠卷起又砸下,太阳被怒号的尘沙完全遮盖住,黑黢黢的不透出一点儿光线。能见到的只有一片黑,能听到的只有携着黄沙的呼呼怒号。若是人身处其中,定会怀疑此刻究竟是在人间,还是在那百里黄沙的黄泉。
少倾,风逐渐由怒号变得缓慢,慢慢趋于平静。流动的黄沙也停止了铺天盖日,安分的堆在地上。若不是此刻地面被风沙掩盖了以往的痕迹如同一张未染墨的宣纸般平顺,定会叫人忘了如同炼狱一般的情景。
滚滚热浪扑腾着马蹄的踢踏声,一支黑甲军队远远走了过来。走最前面那人腰悬一柄长剑,身躯挺直,稳稳当当坐在马背上,似乎心情甚好,嘴里叼着一根草,本来穿着铠甲自带的一股肃杀戾气瞬间被冲淡,若是换下这铠甲换身白衣,定会叫人认为这是从江南打马走过的风流世家公子。
这人呸的一下把干草吐了:“这边的沙子都要比那边难吃些。”
“我说,这次战事终了有想过回京做什么吗?”为首那人身后一人开口。
“啧啧,没想好。”那人懒懒开口,眼睛都没眨一下,依然一副轻松惬意的表情。
“这一仗纯粹是因为北蛮子看我们兵力不足,趁火打劫。难道回朝不应该向皇上建议增加兵力,操练新军?”
“易渊啊,”那人叹气:“你可知为何我外公如此长寿不?”
易渊明知这问十有八九有坑,可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蹄子往里面踏:“为什么?”
“因为我外公从不多事儿啊,你看咱们礼部张大人,才四十岁,脸上皱纹跟北疆干了三十年的沟豁还深。整日里叽叽歪歪,说不完的话,朝中谁没被他喷过口水。我老觉着把他官服一脱,来身绿衣红花往那驷马街上一站,还得拿着绣着花的手帕,那打扮还真符合他,别的不说,多撮合几对男男女女,为咱大章后备兵力做点贡献也好过‘御前喷壶’荼毒我们这些柔弱可怜的花。我看你很有接他老人家班的潜质,要不你认他当个干爹,让他教教你怎么喷出气势,喷出水平,喷得气吞万里如虎。”
“楚关月!!!信不信老子给你一脸戳开你的猴屁股?”
“得了吧,毁容又怎样?老子拔根腿毛都比你帅。。。。。。”楚关月说罢立马策马狂奔。
黑甲军队淡定,且淡定看着副帅挥舞着大刀一骑绝尘。副帅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特别暴躁。
易渊成功激起了这个月第三十次想要掐死大帅的欲望,内心狂刷,你个读书望着天,认字认半边的半文盲乱糟蹋诗句小心先人从坑里爬起一棺材板呼死你。
这场仗来得突如其来,却不怎么意外。说突如其来是因为大章建国两百年,经历了五朝帝王,正是歌舞升平,八方来朝的黄金时代。文人春风得意马蹄疾,农桑千畦细浪舞晴空。商贩归家晚,儿童话书忙。大章经济实力强盛,国库充裕,谁也没料到有人不长眼来挑事儿。说不怎么意外是因为,自始德皇帝打下这天下后提出修养生息,硬生生裁撤了打天下的一半军队。随着打天下时的刀光血影淡去,一代代皇帝愈发觉得,没有仗打,养兵千日也用不着一时,裁军裁得竟然不到原来的十之一二。当北驽打过来时,在朝廷里竟找不到适合带兵的大将,年方十七的楚关月临危请命,立下军令状带着朝廷东拼西凑的五万兵力北上抗敌。
这仗不可谓不艰难,最艰难的不是对方人数多于我方,也不是第一次带兵的不熟练,而是这些士兵们大多享受惯了盛世天下的庇护,软绵绵的撑不起一点骨气,第一战秉承着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就跑的作风很是失了些地界。楚关月一怒,吩咐砸了炊具,沉了粮草,对面如菜色的众人道:“要么打赢了把对方的粮草抢过来然后高高兴兴回家当英雄,要么战败了饿死任凭大漠的黄沙侵蚀尸骨做狗熊。何去何从,皆在众位。”当日一战,北驽发现本来一打就夹着尾巴跑的大章将士一个个眼冒绿光就差仰天“嗷嗷”叫了。后来士气越发高涨,一路势如破竹,不到一年失地尽收,不及十八岁的楚关月更是一战成名,是男人心中的铁血大英雄,更是多少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楚关月,字修远。乃青渊侯楚卿豪与染裳郡主李懿扬独子。且说这青渊侯父亲和爷爷都是帝师,教导过几代贤明君主。青渊侯自己也主持编纂六艺全书,可谓是书香渊远,门第飘香。青渊候本来会觉得自己的后人也应当步前人的路将前人的光发扬下去,无奈坏就坏在孩儿他妈身上。染裳郡主,北境王长女。十七岁横刀胯马拦下刚刚及冠的青渊候,要他试试是她的刀快还是他的马快,不想试就娶了她。就这样当时目瞪口呆的先帝和淡然喝茶的北境王就许下了这庄秀才遇兵的婚事。北境王本来带上长女来京述职请安,倒爽快,把女儿一嫁,挥一挥衣袖风风火火就回了北境。
易渊,字长行。乃青渊候故人之子。还在襁褓里时父母被贼人所害,被带入侯府,与楚关月同吃同住,被青渊候待若亲子并亲自教导。跟楚关月穿一条裤子长大,有福同享,有难他来扛,是楚将军居家必备,打仗行军的垫背一把好手。
“这件事朝中每个人有心眼的都知道今后该怎么办。该怎么定夺是陛下的事,我若在上面多说两句搞不好被认为是居心不良,干脆什么都不说,反而挑不出错处。”楚关月眼睛盯着前方,此时正是夕阳西下,瑰丽的戈壁滩染上了赤金色,黑甲军身致其中,倒真有一副壮丽又悲怆潇潇之感。
易渊转过脸去,只见他面容肃然,此时映着火光色添了一丝坚毅。不由得想起了无数忠臣良将被君王猜忌而身败名裂不得善终的典故,也许正是这样老侯爷才在楚关月当年调皮捣蛋却立志要从军时气的险些一笔把他从族谱里勾出去。
俩人都有些沉默,良久易渊轻轻道:“你也不必担心,也许今后没有战事了都说不一定,咱们还是可以窝在侯府骗朝廷吃骗朝廷喝的。。。。。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楚关月缓缓抬起头:“本来就让姑娘们难以自持的我,这下回京以后我会比你多几车手帕,人长得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又那么气宇轩昂真是令别人妒忌,啧啧。。。。”
易渊沉默,内心一只小人狂扇自己嘴巴,叫你嘴欠,叫你嘴欠。
月色凉如水,易渊褪了一身盔甲出了帐篷。
塞外的月亮似乎特别大,也分外清幽。京城的月亮虽然也大,也亮,但是总是食了人间烟火没有了本来的样子 。易渊听着士兵的号子声阵阵,夹带着干燥黄沙的风轻轻打在脸上,月练如华,撒在戈壁滩上,天地一色,满目所及都是银辉。他不由得生出“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的感叹。还好这楚关月不在,不然这难得的景致情怀定会被破坏的七零八落。
不远处传来声响。
易渊。。。。。。。
“诶诶,你小子也内急啊?过来尿啊!”极富某人特色的语调响起来。
易渊果断转身就走。
“你跑什么?”楚关月一把抓住要跑的副帅,并且在他衣服上擦了擦,那动作一个熟练流畅。
易渊额头上青筋乱蹦,快要按捺不住大刀了:“楚关月!你还能不能要点脸!啊?啊?”
“怕什么?大男人讲究这么多干嘛,好好好,放下刀好说话,你要觉得不公平,你尿了也可以擦我身上。”楚关月一脸我是看得起你才勉为其难在你身上擦的表情。
易渊望了望他身上那件看不出颜色的衣裳,擦了恐怕更脏吧。。。。。。这厮以后娶了老婆一定天天被赶下床,最好赶到柴房与老鼠同床共枕。
“再说了,”楚关月一脸坏笑:“我除了在青雀阁,就没见过你这么讲卫生的大男人了!”青雀阁是烟花之地,里面却不是温香软玉的女子,而是些或清秀,或美貌的男子。
“。。。。。。”你竟然敢去青雀阁,你这么厉害,你娘知道吗?想起操起马鞭子追着楚关月几条街揍的郡主,易渊觉得他得找个时机抖出来。
楚关月一脸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的表情道:“天啊,原来。。。怪不得你桃花运欠佳。原来月老给你开辟了一条新的阳关大道啊,你好好捯饬捯饬,扑点粉戴朵大红花,说不定柳暗花明,峰回路转,开辟另一通道走上新境界呢。”
易渊忍无可忍,一巴掌把浑身都在叫嚣着“你来打我啊”的主帅拍下去啃了一嘴沙。
“这是什么?”眼尖的易渊瞅见楚关月掉落的紫色小花。
“诶,别碰。这是我送人的。”楚关月连忙护住。
易渊整个人都震惊了:“送谁的?!”
楚关月这厮仗着自己继承了老侯爷和郡主的优良外貌,整日里像个开屏的孔雀似的花枝招展,引得那蜜蜂儿花蝶儿一股脑往上扑。可是任凭他被扔的手帕染红了都可以铺个十里红妆,却没瞧见对哪个姑娘上心。别说茶饭不思了,昨日遇见今日一觉醒来能叫出名字来都算这个姑娘风情万种,百里挑一。行军打仗这一年,接触到的都是些皮厚肉糙,一顿能吃三碗的汉子。说明这只能是在打仗前认识的,能让楚将军念念不忘一年还这么远带花回去,这事情肯定不简单。
这。。。。。。这姑娘得长了三条腿啊!
可任凭易渊威逼利诱,楚关月的嘴就像怀了崽儿的蚌壳,撬不开。
此时已是半夜,塞外的戈壁除了隐约的黄沙被风吹的潇潇肃杀声,却连半只野物都没有。连巡逻的士兵也被楚关月下令回营帐休息不得外出。
月光皎洁,一道黑影燕略过层层营帐,几个兔起便到了主帐口。那人呼吸略微急促了几下,猫身滑进去。
幽幽的梅香如同根根银针窜入鼻腔,冷冽却又清浅。床上的人在睡梦中似乎嗅见了这阵香,嘟哝几声转过身又睡着了。
黑影站在阴影处,若是身在此处不擦亮眼睛拼命看定发觉不了此处有一个纤细人影。
见床上的人毫无反应,黑影缓缓抽出腰间匕首,手持刀柄,刀身向手腕一抵,便悄无声息地向床边缓缓飘了过去。体态轻盈,呼吸声微不可闻。
行至床边,见人还在熟睡,黑影猛然调转匕首,狠狠向人咽喉刺去。床上的人却恰好此时转了个身,背对着黑影,堪堪躲过了致命一击。黑影不得手却立刻手起刀落发起第二次攻击。那人却又是一闪躲过了攻击。
至此,黑影哪有不明白的。立马收刀回鞘,朝门外奔去。可是却已经晚了。
排排火光一瞬间亮了起来,围着主帐绕成一个圈。黑影猝不及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进退两难。
却见兜头走来的男子一身铁甲,燕颔虎颈,雄姿英发。正是本应该睡在床上的主帅楚关月。
带着火把的士兵鱼贯而入,围着黑影人绕成一个圈。而主帅则按了按腰背,似乎颇有些不适。
黑影人被扒下蒙面,原是一个约摸十五六岁的孩子,倒是个美人坯子。眉眼清秀,粉面白敷。眼下这孩子泪眼朦胧,却咬着下唇不吭一声,却更显得我见犹怜。如果不是身处此景,想必周边士兵都会心软了一大片。
可是这头楚关月似乎没注意到这个人被扒了面罩,还在和易渊眉来眼去。
楚关月小声道:“你那是什么破床还烂了一个洞,害得老子现在腰酸背痛的,等会儿老子要是北弩人面前摔了一个大马趴,丢了大章的脸你可要负责。”
易渊恨不得把这厮拍个大马趴,如果不是场合不合适,他以楚关月贞操起誓他会这么干的,道:“你特么好意思说,那床板还是你前天硬跟我换的。还有,拳头大的洞也能腰酸背痛你特么咋不说你是身娇肉贵的皇后娘娘?分明是你非要穿战甲睡觉,非跟我缩一个被窝了。可没冰死我。”
楚关月思索一下,好像的确如此,轻咳一声,朝着地上的人望去,上下打量了一番,又对着易渊低声道:“这年头这些人真是太可怕了!这小子如此小的年纪,也敢来行刺。”
易渊戳他:“你小子眼里钻蛆了?这明明就是个姑娘!整天神神叨叨不正不经的,这都能认错!”
楚关月丝毫不觉羞愧,反而理直气壮:“这能怪我吗?谁叫她这个。。。。。。”他扫了扫姑娘某个地方又立马移开,可实在说不出口:“某些特征不明显!说实话,让你去穿女装恐怕身段儿都要像一些。”
方才易渊已经被憋的一肚子火,此刻听到楚关月居然拿自己跟一个姑娘比身段,险些没倒过气来,咆哮道:“楚关月你还要不要脸,说的都是什么话!?”
楚关月挑了挑眉道:“什么?我刚刚有说过话?我刚刚说了什么,不然你再你重复一遍?”
易渊忙着顺气,众人木然脸。
那姑娘瞧见楚关月上下打量自己,还笑的一脸不正经,忙缩了缩身子,眼泪因为屈辱夺眶而出,道:“要杀便杀,堂堂主帅还似登徒浪子般乱看。呸!”
楚关月挑眉道:“我看你哪里了?你说说看?”
易渊木然脸,众人木然脸。
姑娘一下子被噎了个正着,气红了脸。易渊怕着姑娘一怒之下咬舌自尽一了百了,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急忙用手捅了捅楚关月的腰背,倒叫楚关月本来酸疼的腰顿时一软,差点当场扑下地摔个大马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