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着我母亲到底还是十分的心疼我,决定不打算卖关子了,直接将系裤子的宽布条扯下来,扯开一头缝线,哗啦啦顺着将大洋都抖了出来。母亲带眼一瞧差一点没吓得死过去,她这辈子哪见过这么多大洋,哆哆嗦嗦地不知道要怎么样才好,最后就只能盯着那些大洋抹眼泪了。
我笑着说:“都是舅父的钱,是堂主给舅父的身价钱,说让你给收着,留着咱们家用。”大约是怕我母亲不明白,我加了一句:“舅父说放在舅妈那里不保险,说舅妈不是个让人十分放心的人,不能让她知道,这钱得仔细着花,不能张扬!”
我母亲用抖着的手去抓大洋,一把抓起来放在眼下仔细地瞧,瞧了好半天,哭一会笑一会再哭一会,等情绪逐渐平静了,这才慌慌张张想着要把钱数一遍,再数一遍,再再数一遍,然后才忙不迭用一块布给包着,藏进了床底下一个陶罐里,又把陶罐放进了一个大点的坛子里盖上盖子,重新推进床底。
我见我母亲光忙着藏钱了,等她回头过来,我噘着嘴说:“跟钱真亲,亲儿子都没大洋亲!”
我母亲白了我一眼,笑着说:“这可是将来家里断粮断顿的活命钱……”又笑着说:“嫌妈不亲啊,妈就你这一个儿子,还不亲啊?你惹了多大的事,要不是我逼迫着你舅妈,她能让你舅父去参加刀会么?他要是不去,因为你,咱全家都得担心死,指不定哪天土匪就找上门了。现在不怕了,土匪就是找到村头,你们也可以带着人回来把他们打出去不是!”
提到了土匪,我突然响起了先前我舅父的话,忙问:“最近有听说黄有才进出过村子么?他们黄家人有什么反常的举动没有?”
我母亲被我这么一问,倒是给问住了,想了半天,歪着脑袋说:“倒是没有注意到,不过一会等做工的都回来吃晚饭,你倒是可以仔细问问!”
我想着我母亲一个妇道人家,不太可能会关注到黄家人的举动,便想着等会亲自跟我父亲打听。后来又想着天还没有黑透,白天关着门总归不太好,就打开门准备做晚饭了。把堂屋的门打开,我母亲正拿着竹簸箕往灶屋走,我刚将脏兮兮的布鞋脱下来走到井边,在西头做工的人就都回来了,他们推开院门鱼贯地进入院子。他们一瞧见我赤脚提鞋立在院子里,都高兴地说着笑着围拢了过来,都想打听跟刀会有关的问题。还是我父亲比较有心眼,知道有些话不能乱讲乱传,便将我二叔、三叔还有跟着他们一道去玩耍的香玟和香竹都撵到了一边,拉着我的手就进了堂屋,他要单独询问一些他想了解的问题。正好呢我也有一些问题要问父亲,父子俩对于对方都有所求都有所问,干脆一把关了房门进里屋点灯坐着聊。
我忽然觉得这天父亲的表现太过于正式,想着从小到大他从没有用这样郑重其事的态度跟我说话,想着他应该是已经将我当作大人了,这一想便十分的激动和高兴了。不过因有重要的事要问,只好压制了自己那份激动,专心致志地将近来黄家的动向都了解了个透彻。后来,我父亲忽然又想到三天后正好是农历的七月七,黄家历来都会在农历这天举行休工祭祀,不知道今年这种年景还会不会照旧。要是照旧呢,黄家指定又要将长工短工都遣回家休息,指定又要请一大批和尚和权贵回来同庆,祭祀过后指定又要再弄出一些新花样来刻薄乡邻,且不管怎样反正那堡垒一般的大宅子指定又要热热闹闹好多天。
不过,转而我父亲又觉得这一年这天不宜祭祀,不知道诸事不宜了黄家还会不会遵循传统进行热闹的仪式。不过不管黄家会不会举行仪式,都说明了一点,黄家近来并不十分的安分,他们一直都在和外界积极地联系着,这种频繁和外界联络的举动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正当我父亲和我沉默着相互凝视猜测着黄家接下来的可能性举动时,我母亲哐当一声推门而入,进门就说:“黄家是大户,规矩都是照旧的,加上他家儿子最近中了邪风嘴脸歪斜,定是要祭祀冲喜的。”
我和我父亲都吃了一惊,想着我母亲在外面指定偷听不是一时半会了,我父亲十分不满地说:“你这人……我们讲什么重要事你也能偷听?你们女人的嘴,要是不严实……”意思女人嘴碎,知道的多了容易出岔子。
我母亲向来都不是个愿意在我父亲面前服软的人,棱着眼说:“狗咬吕洞宾,我是好心帮你们看门来着,刚才那边屋子一簇人想进来偷听的,都叫我撵走了!”又说:“连我都提防着,真是让人凉透了心了……”
说到这里,我父亲倒笑起来了,不过我觉得我母亲讲的很有道理,想着还是在家耐心再等个三五日悄悄动静,要是真的像我母亲所说的那样,正好到时候可以一探究竟。
于是耐着心等了三日,第三日一大早,黄家上上下下就热闹起来了,可因黄家将长短工都遣回了家,父亲是长工也回家来了,我找不到借口去看个究竟,想着如果冒然过去肯定要引起黄家人的注意。早饭后,正当我为怎么靠近黄家的大宅子闹心时,正巧我父亲领着黄家的管家老唐进了院子。一进院门,老唐就将来意给说明了,说因为长短工都遣回去了,一时间想找个知根知底的退毛工有点难。我父亲冲着立在井边的我说:“想着黄家去年找的就是咱罗家人,可今年我怕我年纪大了手脚不够麻利,怕用来祭祀的鸡鸭鹅毛拔的不干净,就荐了你了,别傻愣着了赶紧洗了手跟着唐三爷去吧!”
我一瞧这情况,想着定是我父亲用了心的,就高兴地应声,洗好手跟着老唐走了。到了西头黄家的大宅子,呵,可不是热闹非凡怎么的,那热闹程度那隆重的程度简直和过年无二样了。进门带眼就瞧着各房的姨太太们的孩子都在院子里玩耍着呢,数一数好像又新添了两三个,想着真是有好久没有进这深宅大院了,想着定是近两三年又新添了姨太太了。正想着呢,一张熟悉的脸孔就照了过来,带眼一瞧却是咸九四家的小闺女咸三三。
咸三三和我一般大小,小时候还和春鱼大家一起玩耍来着,大家自小就都是很熟的玩伴。可因后来他父亲咸九四偷了我们罗家即将成熟的稻子,被抓个现形还死不承认,于是两家就此结下了死仇。其实多半是咸九四在仇恨,事情过去后罗家人可并没有记恨的,总觉得乡里乡亲的并不需要急头赤脸的,然而做贼的却并不愿意忘记被捉住的那份屈辱,死死地记着那份仇恨不忘记。这不,三三一转脸瞧见了我跟着老唐进来了,脸色马上就变了,指着我的脸责问老唐:“带他进来干什么?”
老唐一副奴才相,哈着腰说:“老爷要找个退毛工,祭祀的鸡鸭鹅都等着退毛破肚呢,一时半会找不到知根知底的趁手人……”又点头哈腰地说:“六太太,您要是有更好的推荐,我立马就将他给打发喽!”
三三死盯着我,说:“不用了,这年头确实难以找到知根知底的趁手人,就用他吧……不过,完事了记得让他去我那边一趟,我有事吩咐他做。要是他不肯去我的院子,就不要给他工钱!”
说完还狠狠地剜了一眼,这才拉着地上立着的一个三岁模样的小丫头走了,边走边哼着时下得意洋洋的曲子,听起来却是黄梅调的,并非原调。
老唐拍着胸脯保证一定照着吩咐办事,随即领着我快速地穿过正堂的大院子进了后院。到了后厨的片落,找了一条围裙又将菜刀剪刀木盆和烧水的水吊子等家伙三一股脑给了我,随后吩咐了几句让我认真做事,他也一路哼着小曲走了。听起来也是黄梅调的,也带着些许得意。
我见前后见到的两人都有些古怪,想着三三的古怪我可以理解的,可老唐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家奴,他得意哪门子劲呢?因实在是想不出原因,眼瞅着那么多活着的鸡鸭鹅要宰杀退毛,也就懒得再去费劲巴拉地想什么了。
虽然心里不再想着老唐和三三的怪异了,却并没有放松对整个黄家举动的警惕。后来为了能居高临下对黄家大院进行观察,我干脆将鸡鸭鹅笼子、木盆、烧水的火炉、水吊子等七七八八的,都搬到了厨房屋顶挑檐过道上,反正这后院鲜少有主子来查看什么,除了老唐没人管我怎么做,我只需要照着吩咐将事情做完了,想着多半没人会管我是在哪里,是怎么做的。
厨房的挑檐过道是个好地方,因厨房比周围一般的房子都高出一个烟囱,所以也就高出了一个台子。因为那个修缮屋顶的高台子过道,我就像是坐在瞭望台上一般,可将整个黄家的大院都尽收眼底。我因可以轻而易举地就瞧见进出大院门的人,为了腾出时间认真观察着,便用最快的速度将事情差不多都做完了,只留下不到五只鸡放在那不急不慢地摆弄着。期间老唐回来,因找不见人在底下骂过两次,后来一抬头瞧见我正坐在高台的挑檐上拔毛呢,就一路骂着上来责问,不过因为也没瞧见有什么不对劲的,只是挪了个地方而已,后来骂了一阵子也就下去了。走时还是哼着小曲走的,走的那叫一个得意,仍旧让人莫名其妙的。
观察了一上午,我并没有瞧见什么‘大人物’进出黄家大门。后来事情做完了,不能继续再在高台上坐着了,坐的久了容易引起老唐疑心,就将东西都搬下去,想着去老唐那里领了工钱就可以回去了。到了老唐那里,因突然又想起了一进门撞见的三三,想着完了工钱肯定没那么好领了,有点懊恼呢便想着要怎么办。正巧老唐瞧见我来了,就大声叫着让我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