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璋从红焰中化出真身,刚一落在太岳境的山门前,就被一个小师弟慌慌张张的告知了玄同闯入摘星阁的事。晗璋听完全然不当回事:“慌什么?师娘还能被那爆老头吃了不成?闪开,我去看看。”
轮回宗如今的掌门人玄禹上仙,一年中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后山秘境中闭关。门中俗务,悉数由他的夫人孤月处置。玄禹过去掌管门户是个面冷心软之人,孤月却截然相反,眼里从来容不下沙子。因此,轮回宗上下通常怕孤月要比怕玄禹更加厉害。
晗璋赶到孤月所居的摘星阁时,这里已经站满了轮回宗弟子,一个个噤若寒蝉,玄同那副破败的公鸭嗓隔着老远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你纵容弟子行凶,戕害同门,不但伤了我徒弟的一条腿,还毁了他半数修为。今天,就算是把玄禹叫出来,也务必给我一个说法!”
孤月盈盈立于摘星阁檐下的石阶之上,淡紫色的衣带在微风中徐徐飘着,风姿绰约,一身光华无遮无掩的直夺众人心魄。
面对玄同的质问,孤月只管婉然轻劝:“师兄有什么事不能心平气和的说?你这样带着门人来摘星阁兴师问罪,叫年轻弟子们看了,成什么体统?”
“体统?轮回宗什么时候都有体统二字了?我看自从玄禹师弟闭关,这十几年来,轮回宗不全是你孤月一家独大吗?你的话不就是最大的体统?”
孤月俏脸一板:“师兄,有事说事,说这些酸话岂不无聊?”
玄同大声说:“好,那就说事!晗璋呢?叫他出来见我!”
晗璋刚刚赶到摘星阁,身在人群外围,听玄同指名道姓的提自己,正要分开人群上前,突然旁边伸过一只手扯住了他。晗璋回头,见到一人青衫素簪,眉目温然,正是他的师兄潜渊。只听潜渊低声道:“先别过去。”
晗璋微微一挣:“让我去跟他分辩清楚。”
潜渊执意拉住他:“师娘可以应付,你不要去火上浇油。”
晗璋一身跋扈秉性,却在这位师兄面前尽数收敛,闻言当真没有再动。就听孤月说:“听师兄方才的意思,是责怪晗璋伤了你门下弟子。晗璋脾气虽然不大好,可绝对不是那样逞凶作恶的孩子,恐怕这里面有误会吧!”
玄同向人群中一指:“怀朴,你来说!”
怀朴上前,把他们四人追缴魂煞,晗璋现身补救,乃至见素受伤的经过说了一遍。但他当时不在战阵中,对见素的遭遇毫不知情,只遥遥看到晗璋一剑斩了见素的腿,说的虽然是实话,终究有失偏颇。
果然孤月听完也说:“你们几个连一个五百年的魂煞都对付不了,当时站得那么远,怎么见得看到的就是实情?晗璋向来有分寸,无缘无故,为什么要伤那孩子?”
“他有个鬼分寸!”玄同从旁呛声:“你自己的好徒弟,什么狗熊脾气你不知道吗?居功自傲,最容不下旁人抢他风头!只怕这一次也是我那老实徒弟不懂做人,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太岁,才会被他趁机泄愤吧!”
晗璋见玄同如此往自己头上泼脏水,实在忍耐不住,掀开潜渊的手:“师娘,晗璋在此!”
晗璋凛然越众而出,先朝孤月见了礼,之后才倨傲的面向玄同:“师伯,我没有蓄意要伤那小师弟。是他迟钝鲁莽,种了人家手段而不自知,如果不是我当机立断,他现在已经被那魂煞吞的连骨头也不剩了!”
随即他娓娓详述一番实情,孤月没等晗璋说完,便盈盈一笑:“师兄你都听见了。晗璋也没做错,那孩子只是失了修为,也是万幸了。”
其实,但凡晗璋言语和气些,不是这副“你徒弟是个蠢货,我救他该谢我”的态度,玄同也未必听不进去。可晗璋傲慢在前,加上孤月在旁一味护短,玄同顿时怒不可遏:“我门下的弟子!我宁愿他死在妖魔手上,也好过受人欺辱,成为一个半死不活的废物!孤月,当着这么多门人弟子的面,你如此偏私,就不怕受人诟病,污了玄禹做宗主的威信吗?”
孤月毫不理会:“师兄言重了,宗主闭关,我代为处置轮回宗事务,多年来不敢说有任何功劳,只求不负归尘殿里供奉的先圣,守业恪尽,无愧于心而已。”
玄同对孤月积怨已久,又认定了他们师徒沆瀣一气,横行霸道,不由冷笑一声:“亏你还说得出这番话,轮回宗这些年被你败坏成了什么模样?当年檀繇出事,太岳境一蹶不振,你是如何卖弄手段,排挤同门,帮助玄禹夺得了宗主之位,以为我不知道?可惜!可叹!倘若檀繇还在,轮回宗绝不至于沦落到迎不来神谕的田地!你居然还夸口无愧于心?”
迎神谕是轮回宗每隔十二年为连通九重星天进行一次的大典,大典上九重天会降敕一道令谕,以昭示太岳境是承天景命,护持九州。玄同口中的檀繇是轮回宗前任宗主。二十几年前,轮回宗一场大变,数十位大乘高手在其中陨落,檀繇也生死不明。从那以后,诸神隐退九百年都没有中断过的神谕,蓦然销声匿迹,至今太岳境后山的迎神台已空置了二十余年。
这是轮回宗的秘事,也是孤月的心病,被玄同当众揭开,她立马不悦:“玄同师兄今天一再置喙宗中事务,不像是替弟子求公道,反倒是来向我兴师问罪的!敢问师兄到底要怎样?”
玄同气犹未平:“我还敢怎么样,你执意维护你的弟子,我连说两句不平话都说不得吗?”
孤月听他这话仍然是不肯轻易干休,沉默了一下,然后道:“晗璋终究没有过错,可若是我不表态出来,也难消师兄怒气。那么我们来订个赌约怎么样?”
“赌约?”
“不错,一个月后便是天贶论道之期。既然师兄一再申斥我门下弟子强横霸道,那就不妨在趁此机会定个胜负,看看到底是我孤月教的徒弟霸道,还是旁人的门下无能!”
天贶论道,是轮回宗近来的一桩大事。称作论道,其实就是考究门人道法修为的一场大考,五年为一小论,十年为一大论。小论道过场简单,摆个擂台,弟子们凭本事拿名次就好。大论道的文章可就多了,想进大论道,先得是在过去小论道中排得上名号的,轮回宗上下,能有这资格的,也不过十之二三。孤月方才说的就是这场大论道了。
认真算来,轮回宗大约已有五十余年没举行过大论道了。弟子们私下早已议论纷纷,有本领的摩拳擦掌,没本领的即便知道没自己什么事儿,也贪图有热闹可瞧。因此一听这个提议,顿时引起众弟子们乱哄哄的一阵议论。
玄同冷笑一声:“我听出来了,你这是想变着法子耀武扬威来了。”
“师兄要觉得自己的弟子拿不出手吗,今天这茬掀过去便是。”
玄同被她一激,立马决断:“你说怎么个比法!”
孤月笑了:“很简单,前两场让他们各自凭本事施展,最后你我的弟子里先从小天界出来,便代表哪一方取胜!”
大论道分上中下三场,前两场都是在迎神台角逐比试,经过筛选,余下的弟子才能进入第三轮小天界内决胜负。
小天界是轮回宗禁地快活三界中的一重,据说是千余年前,轮回宗某位先圣仿照真正的三界捏出来的小三界,其中小地界是个禁境,用来关押轮回宗历代收伏的恶煞异兽。小人界则是秘境,里面精气汇聚,摒绝杂尘,是处不可多得的修习宝地,如今玄禹便在此处闭关。而小天界则是幻镜,据说只有世上最快乐的人才能从中看到真实的自己。
孤月接着说:“小天界的幻境,人进到其中,魔心见魔,道心见道。最能勘定弟子才智修为,谁也做不了手脚,师兄觉得这样可以吗?”
玄同看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法子倒还公允,他便没有别的异议。哼了一声,就此收场。带着弟子离开之前,还狠狠瞪了晗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