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冬辞刚好给梅贵妃送了信，好巧不巧看见长欢叼着文牒跳到黎聿怀肩上。

华冬辞远远望去，只见那人身形清瘦，肤色白皙，墨发用赤红发带束起，穗子垂在有着烫金花纹的月白外衣上，清逸中平添几分惊艳。

华冬辞没见过这么出尘的女子，着实惊艳了一番。

华家唯一的女娃就是华冬辞四姐，真真正正的全家护着。虽说长得好看，但兄弟姐妹打闹惯了，半斤八两都互相看对方顽劣得很。

除开烟花之地的女子，华冬辞最熟的女孩子也就是北疆文家的文远岚。

家里样貌底子好，文远岚生得轮廓清秀。可惜跟毒物处多了，黑眼圈浓重，浑身上下一股子阴毒气息，是个一言不合就给人下毒的阴仄主儿。

而眼前这美人不带半分烟火气，跟纯粹琉璃做的一样。

华冬辞心下好奇，特意占便宜，摸了摸腰还闻了闻香气。

然后华冬辞在心里默默的骂了句娘。

美人身子骨清瘦，明显没什么肉，可就是莫名的软。而且身上有一丝淡淡的香气，清冷的冷梅香混在安神香浓郁的香气里，异常的清晰凉爽，像是从骨血里生出来的香气。

这是人？还是个男的？华冬辞心想。这得是梅枝和月色做的吧？

华冬辞看着那双漆黑的眸子，更加确定了这美人不是人，甚至开始怀疑这美人是雾林里的仙怪。

那双眸子漆黑而深邃，在清浅的日光下波光流转，就连微恼的瞪人也有着别样的生机。

华冬辞本想着给美人留下个好印象，没曾想捡起来的是自己的文牒。他愣了一下，一下子就明白了来龙去脉，甚至还想多了。

他可是华家的人，四十八君一直想着惩治一下华家，一旦有人用他的文牒做些过分的事情，华家自然百口莫辩，这亏吃不得。

更何况华新允这个当家的还在北岭行宫，出了什么事，华家只有挨打的份。

美人好看是好看，但玩乐欣赏和正事，华冬辞向来分得清清楚楚。

华冬辞狠狠的扭着黎聿怀手臂，黎聿怀挣不开手，抬腿想要踢华冬辞，却被华冬辞轻易扣在墙上。

“说吧。”华冬辞冷了眸子，“别逼着爷动手。”

黎聿怀咬了牙，小声道：“我捡的。就在那边捡的，谁知道是你的啊？”

“哦？”华冬辞危险的笑出声来，手上用力，“捡的？这么会捡？”

这人前一秒还是一副浪荡公子哥的模样，下一秒就凶相毕露，目光锐利，根本骗不了。

黎聿怀知道自己碰上了个厉害角色。

“雪赋？”程簿刚好从拐角探出头来，“方叔说你往这边来——欸？”

华冬辞一看程簿来了，一秒钟收了戾气，松开了黎聿怀，把文牒收进怀里，恢复了那副稳重温柔的样子。

程簿愣了一下，突然开心的扑过去抱住黎聿怀脖子，笑嘻嘻道：“美人儿！小爷就说咱俩有缘分嘛！”

华冬辞还伸着手：“……”

张开手臂却没抱着人的华冬辞愣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敌意的瞪了黎聿怀一眼。

黎聿怀没跑成，又推不开身上的程簿，崩溃的喊道：“程欢谣！怎么又是你！”

几天前他去千秋阁拿书，看见程簿拿了个机巧物件在那里刁难那群学士们，虽说他也喜欢刁难他们，但是看见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研究半天，黎聿怀心生烦燥，直接把答案画给他们了。

没想到这就被程簿这祖宗缠上了！

谁知道这小祖宗抽什么疯，一见着他就死皮赖脸缠着他，甚至流氓一样动手动脚，天天嚷嚷着黎聿怀身上的气息很舒服。

气息什么玩意啊！黎聿怀恨得咬牙切齿。这他妈的分明是耍流氓！

程簿紧紧抱着黎聿怀，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美人我跟你讲，我一靠近你就特别舒服，肯定是有缘！”

黎聿怀翻了个白眼，都快被他烦哭了。

长欢原本凑在黎聿怀身边，一看见程簿，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凶恶的呲了牙。

黎聿怀意外的看了长欢一眼。

长欢打小就喜欢缠着他，但总是隔着南华刹远远的。虽说谁的话都听，但明显看得出来长欢害怕南华刹，因为怂才听话。

黎聿怀无奈的接受了长欢是只怂猫的事实，但他还是头一回看见长欢这么凶恶的样子。

刚以为长欢转了性子，那边华冬辞瞪了长欢一眼，长欢又怂巴巴的跑了。

黎聿怀：“……”

好不容易说清楚，程簿依旧抱着黎聿怀，笑嘻嘻道：“美人你想出宫有什么难的嘛，我们带你出宫呀！”

“都说了别叫我美——”黎聿怀愣了一下，立刻亮了眸子，“不许反悔！”

华冬辞正经问道：“那你到底叫什么？”

黎聿怀眨巴着漂亮的眸子，果断道：“只要带我出宫，你们爱叫什么叫什么！”

华冬辞：“……”

我真是瞎了眼，居然还以为您是个铁骨铮铮的。

程簿被程家华家两家宠坏了，向来不管不顾。他挑眉道：“不就是出宫嘛，这很难吗？”

程簿望向华冬辞，华冬辞知道有多难，也不想带这个身份不明的出宫，但还是宠溺的点了点头，虚假笑道：“过了午时。”

黎聿怀将信将疑的望向华冬辞，华冬辞却转头淡淡的瞥了一眼转角，漆黑的眸子一片冷厉。

黎聿怀一边扒拉着身上的程簿，一边顺着华冬辞目光望去。

转角处空空如也，阳光斜斜的落下交界分明的光影，高大的朱红墙上，一株早开的白色木槿花瑟缩的探出头来，在清风中微微晃动。

紫薇花和木槿花。

清绝殿。

黎聿怀敛了眸子，自嘲的笑了一下。

落水之后，四十八君对鹤丘聿息总归是更关注了些，想来他也就不再需要黎聿怀这份温暖了。

说到底，还是黎聿怀更贪恋鹤丘聿息给他的那份亲情。

黎聿怀不过是一个不清不楚的所谓“哥哥”，鹤丘聿息会有更多的宠爱和前途，或许还能成为那无上的王君。

黎聿怀无足轻重，又何必给他平添烦恼。

无声无息的走，才是最好的结果。

鹤丘聿晚被变了个人一样的将骊愁的头痛欲裂，一时没顾得上注意黎聿怀去哪儿了。

黎聿怀朝着怜秋殿的方向深深的望了一眼，转头走向长欢殿的方向，他已经和程簿约好了。还没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气息不稳的喊声。

“哥哥！”鹤丘聿息好不容易溜了出来，气喘吁吁的追上黎聿怀，“……聿怀哥哥。”

黎聿怀停下了脚步，到底是狠不下心，回了头。

鹤丘聿息浑身湿透，暗色的袍子贴在身上，墨发湿漉漉的贴在少年白皙的脸庞上，一双眸子浸满了水，委屈的落下泪来。

他站在楼阁遮挡出的阴影里，瑟缩的呆在划分明暗的那道分界线内，狼狈的望向黎聿怀，似乎害怕一旦迈出，就会失去眼前的人。

黎聿怀站在日光下，沉默的望向鹤丘聿息，不知道该说什么。

相差六岁的两人站在朱红色的高墙前，站在七彩的琉璃瓦下，站在无数铜铃和流苏旁，一黑一白，一高一矮，一明一暗，相视无言。

“一定……”鹤丘聿息用袖子徒劳的擦着眼泪，“要走吗？”

黎聿怀一时心软，走到他面前，这才发现自己高出太多，于是只好半跪在他面前，抬手给他擦着眼泪，柔声哄道：“哥哥只是出去找人，找到了，就回来了。”

鹤丘聿息静默的望向他，黎聿怀错觉般看到了失望与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