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出去找他?”鹤丘聿息死死的抓住了黎聿怀的手腕,“留在这里陪着息儿不行吗?”
鹤丘聿息拽着他的手腕想要把他往回拖,奈何六年差的太大,他拽不动去意已决的黎聿怀。
“对不起。”黎聿怀轻声却坚定的开口,“他是哥哥最重要的人,哥哥一定要找他。”
他是积年累月的彻夜寒凉中,唯一的光与暖。
鹤丘聿息望向他,静静的落下两行泪。
“可是。”鹤丘聿息颤抖道,“哥哥也是息儿,最重要的人啊。”
永无尽头的压抑绝望里,你是唯一的璀璨。
黎聿怀半敛了眸子,没再说话。
鹤丘聿息抹了下眼泪,更加用力的握住黎聿怀的手腕,黎聿怀感到手腕一阵轻而凉的刺痛。
“息儿明白了。”鹤丘聿息垂着头,松开了手,“息儿会想哥哥的。”
鹤丘聿息,你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去抢,难道还要本宫给你争抢?
黎聿怀心里想着去找南华刹,纵使千般不忍,还是转身决然离去。
少年独自站在阴影里,静静的望着白衣少年消失在浅白日光的尽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鹤丘聿息哆哆嗦嗦的摘下手指上的戒指,那戒指一侧有微小的尖刺。
他把戒指狠狠的扔了出去,然后慌张的跑回清绝殿,把自己袖子里揉碎的木槿花尽数散在木槿花下。
他颤抖的洗去手上的木槿花汁,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砸在手上。
“对不起。”他无力的把脸埋在被木槿花汁淋透的衣服里,“对不起……对不起,但是息儿没有办法了……”
特别重要的,独一无二的,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留下来。
不然就再也没有了,这一生都再也见不到了。
想要。
留下他。
程簿依旧一见黎聿怀就赖在他身上,这回却愣了一下,坐在马车里问道:“美人你冷吗?你身上怎么这么凉啊?”
黎聿怀茫然的望向他,不解道:“我一直这样啊。”
“不对啊!”程簿信誓旦旦的坚持道,“前几天是很舒服的凉,你现在算得上冷了!”
黎聿怀一头雾水,一旁的华冬辞微微皱了眉头。
其实他也觉得不对劲,原本只是凑近才能隐约闻到的香气,现在他坐在旁边就能闻到淡淡的冷梅香气。
然而要出内城了,华冬辞示意黎聿怀躲进夹层,起身去应付侍卫,心想应该是原本安神香太过浓郁。
出了内城,就有了二等侍卫和三等侍卫的身影,来回巡逻的愈发多了起来,黎聿怀突然就一阵心悸不安。
华冬辞坐在车外,时不时注视着外城门的方向,墨色的瞳眸满是警惕。
大概走了半炷香的时间,终于能看清外城门的情形。黎聿怀偷偷扒着缝看了看,门口有两队侍卫,应该是轮到今日出宫探亲的。
黎聿怀刚躲回马车内,忽地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关外城门!关——外——城——门——!”
黎聿怀心下一惊,刚想冲出去,就被帘外的华冬辞一手按回去。
华冬辞把车赶到外城门处,冲着帘内低声道:“你穿着三等侍卫的衣服,一会要是情况不对,就混进侍卫里。”
程簿把黎聿怀按坐在马车里,冲着黎聿怀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皱着眉头缩回了放在黎聿怀寒凉的手上的手。
“官爷,出什么事儿了?”华冬辞笑眯眯的翻下来,随手给了传信那人几块碎银,淡淡的扫了一眼那两排侍卫。
“哎呦,小公子客气。”传信那人笑得谄媚,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说是梅贵妃逃出宫,王君要关了城门找人。”
华冬辞暗惊,刚想示意那些侍卫先回去,身后就传来一阵哄闹,华冬辞一下子变了脸色,但还是尽力恢复了正常。
帮忙可以,但这事儿不能牵扯到华家,一旦败露,华冬辞会是第一个抽身而退的人。
他不是什么满心慈悲的圣人,没那闲心也没那能力护其他人周全,保凉州澄州一方平安就是他全部的良心了,再无多余。
因此华冬辞立刻护着程簿远离了乱作一团的城门,把黎聿怀推进了混乱的侍卫里。
没人想到梅贵妃会武功。
穿着侍卫袍子的纤细女子近乎凶狠的跟一群侍卫缠斗在一起,倾城的容貌即使涂了淡淡的一层黑灰也依旧惊艳。
她一边打一边往城门方向跑,一大群人乱作一团,传信的侍卫长不停的大喊关门。
外城上的侍卫意识到事情紧急,加快了关门的速度。
如同远古巨兽般的硕大城门缓缓关闭,日光投下的光影愈发狭小,如同神灵光芒万丈的宝剑。
墨绿袍子的女子墨发凌乱的散开,不顾一切的奔向逐渐狭小的光芒,她身后是乱作一团的侍卫们,像是洪水猛兽般不停的逼近。
朱红色的城门冷漠的继续关闭着。
困兽犹斗。
已经有一个人抓住了梅贵妃,她摔在地上,于是有更多的人蜂拥而上,把她和外面的日光隔离开来。
没人在乎她歇斯底里的哭喊。
没人敢。
不去见的话,就再也见不到了啊。
可是这宫里,见不到的,还少吗?
就在大门只剩了两人宽的一条缝的时候,制服梅贵妃的一群人身后传来马的嘶鸣声。
也不知是谁先让开的,所有人做鸟兽逃窜。
黎聿怀抢过一旁一个侍卫的佩刀,砍断了马车的缰绳,冲着马屁股划了一刀,那马长鸣一声,冲着城门疾驰而去。
黎聿怀手脚发冷,胸口却如同火烧般痛苦,砍断缰绳已经用光了他所有力气。他知道自己出不去,他甚至担心自己还能不能活。
不然也不会把唯一的机会让给梅贵妃。
她是他名义上的阿娘,他们都自私且贪妄。
“跑!跑啊!”黎聿怀跪坐在地,声嘶力竭的冲着梅贵妃大喊,“跑!跑啊!跑!”
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去他的身边!去他的身边啊!
不然就再也见不到了啊。
梅贵妃满脸是泪的回头望了黎聿怀一眼,不管不顾的爬起来跑。发狂的马逼近,她不要命的翻身上马,冲出城门。
那是她一生的孤勇,那是她的死不回头。
黎聿怀猛烈的咳嗽起来,他眼前一片模糊,只看见无数的光影交错,即将关闭的门又开启,人来了又去,程簿的红衣晃过,华冬辞的藏青袍子也晃过。
他低头,看见自己手上衣服上满是鲜红的血。
在一片死寂的黑暗来临前,他看见鹤丘聿晚绣着金色缠枝莲花纹的白衣,那金色的花纹在白衣和阴沉的天空下变得模糊,如同水里的墨迹一样晃荡着散开,遮蔽他所有日夜。
他听见鹤丘聿晚在他身边恼火的喊叫。
他听见两个字。
木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