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陈灵宣也知道了杨佑安会与他暂别的消息,嘴上虽没说什么,但其实还没等杨佑安走呢,心里头就开始牵挂惦记,毕竟自拜师开始,他便还未与师父分开过。可无论如何担忧,陈灵宣也知道师父不带他去自有他的道理,不多做争辩,只乖乖点了点头。杨佑安答应他最迟在入冬的时候也会回来的,至少过了年到元宵节时,他还要带着自己去吃元宵的。
陈灵宣虽然相信杨佑安说的话,可现在仍在夏日时节,他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觉得距离入冬还有很长一段时日,于是重重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去。
荀逸站在门口,微笑瞧着杨佑安啰啰嗦嗦地安慰他那耷拉着脑袋的徒弟,倒是忽然想起仍在长安的,自己的书童张青竹,张青竹不如陈灵宣活泼跳脱,但心性的简单醇和却是如出一辙,也不知多年后,张青竹命运又是如何。
而荀逸兀自出神间,陈灵宣不知何时已凑到他身旁,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一张折成方块的宣纸来递给他,说道:“师父说荀公子也快离开营州了,我就想着……把这个送给你,算是谢过荀公子,近几日来教我习字。”
荀逸略带惊讶地接过,把那宣纸展开来看,是他教陈灵宣写过的一首营州童谣,这小少年一看就是回去苦练过了,字迹进步颇多,荀逸深感欣慰,珍惜地收下了,只是惹得杨佑安翻了下醋坛子,拽过陈灵宣的耳朵问道:“你师父我也要走了,你怎么就不想着送我点儿什么?”
陈灵宣捂着耳朵呲牙咧嘴,说道:“因为你说了入冬之前就会回来的啊,可我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荀公子。”
杨佑安撇了撇嘴,觉得陈灵宣说得也有理,便松开了手,可立马就见陈灵宣对着荀逸认认真真说了句:“荀公子的字写得可比师父好看多了。”
“我揍你了啊。”杨佑安闻言,又好气又好笑地轻踹在陈灵宣的屁股上,辩驳道:“敢说你师父写字不好看?要知当年我写字的可是时任太子太傅的袁毅。”
“当真?”荀逸歪了歪脑袋问道,“就是当年一手行楷冠天下的袁毅?”
杨佑安无奈笑笑,揉了揉陈灵宣的脑袋说道:“假的,袁毅既然是太子太傅,当然是只教杨耀坤的,我不过是看过几次他写字而已。
荀逸轻摇了摇脑袋,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慢吞吞说道:“当今朝中太子已立,太子太傅一职,还由魏籍兼任。”
这一句话轻飘飘的,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杨佑安闻言还是怔了一下,问道:“怎么?你觉得这样不妥?可如今魏籍权倾朝野,要变也不是一日两日能成的。”
“我知。”荀逸点点头,欲言又止,终归望着陈灵宣转了话题道:“练字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我走之后你也要勤加练习。”
陈灵宣顶着被杨佑安揉成野鸡窝的头发,重重点了头。
而陈灵宣此后,便再没见过荀逸。
杨佑安在不久后离开了营州,一路上也没刻意掩盖自己的行踪,他早知道自己身边暗中跟着不少的谍子密探,而且这些谍子效忠的也并非同一个主子,而是各方势力均有。杨佑安以前觉得他们如苍蝇一般颇为扰人,所以下手处理掉了不少,只是不消多时便会有新的谍子补上来,于是杨佑安也懒得对付他们了,除非这些谍子不要命地跳出来拦路,否则他也就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走走停停大约有月余的功夫,总算是如期到了稷下学府所处的兰陵。
杨佑安虽是受荀逸之托来到了兰陵,但他也清楚此行的很多事情也是在为自己以后的所作所为铺路,况且他也实在不大适合与文人士子打交道,当年在皇宫里的时候,他可没少挨弘文馆老儒生的骂,尽管他那时多是时候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那般滋味,着实不好受。
所以来到兰陵后,杨佑安倒是没直接去往稷下学府,而是去那田间野肆四处转悠,瞧见处人为挖出来的灌溉渠,渠旁用于稳固堤坝的芦苇长得颇为茂盛,杨佑安便折了个芦苇杆子吹了吹它中空的茎秆,后来觉得自己吹出来的声音实在太难听,便将芦苇杆扛在肩上,继续悠哉悠哉地走路。
要知兰陵此地,本就与荀家有着分不开的关系,荀家有一位被称为“后圣”的儒学大师,与兰陵著书立说,影响颇广,现今的法家儒家无不受其影响,稷下学府也由此为雏形,在荀家子弟中发展成形。
杨佑安扛着芦苇杆站在一座高地上,眯眼望着远处人家升起的炊烟,那烟雾缓缓上升着逐渐消散,便显得这烟火气的人间愈发不真实。杨佑安轻轻叹了口气,但随后就挽了挽唇角,用芦苇杆轻敲了敲肩膀,头也不回地说道:“小丫鬟,好久不见了。”
柳秦川自回到苗疆后,逍遥谷的所有人都觉得她变了些性情,从前娇生惯养只知道调皮玩闹的谷主竟开始对谷中的大小事务上心了,这逍遥谷的运转似乎也比原来更加顺畅,虽短时间内瞧不出江湖名声有多大的改观,可至少也算有了些盼头。
和上次出苗疆不同的是,这次柳秦川的离开并没有得到何人的阻拦,大约是谷主已经有了谷主的样子,一言一行都在他人的信任中了。
杨佑安站在高地之上,听闻柳叶发饰相互碰撞的声音就知身后必是柳秦川,他与她打过招呼后对方意料之中地沉默不语,杨佑安也不计较,依旧扛着那个芦苇杆子随意地坐在地上,深吸了两口带着木叶清香的空气后自言自语道:“果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兰陵这个地方不像蜀中和青城山的幽深,也不像营州的苍凉苦寒,更不像敦煌的嶙峋壮阔,而是让人觉得平和安然,也难怪天下文人以此为圣地。”
这话音落地半晌后,才有个紫衣群的姑娘走过来,坐在杨佑安的身旁,也不说话,就只是撑着下巴望着高地之下的人间景色。
杨佑安歪头瞧了瞧她,又转头狐疑地望了望自己的四周,这才讶异问道:“柳大谷主,你又是自己一个人来的?都贵为谷主了,身边连个侍卫都没有?”
久违的柳秦川送给杨佑安一个久违的白眼,而后问道:“千里迢迢的,你把我找到这儿来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