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寒风骤起,浮灰在低空打了几个旋,被来往的匆匆脚步打散。
扛着草架的小贩一手紧了紧衣襟,斜瞥了一眼草架上一串略显孤单的糖葫芦,嘴角不免浮上一丝欢欣,连带着脚下的步子也轻快了不少,仿佛肩上扛的不是草架,而是一大袋铜板。
接近北城门时,小贩下意识地加快了脚下的步子,搭在草架上的手也不由得攥紧。此处一向冷清,虽有守门士卒,可如今灯火未上,万一遇到一两个心怀不轨之人,这一日可就白忙活了。
说来也怪,北城门外原不是什么荒凉所在,往来商人多从北城门外的直道而来,却都无一例外的绕了大半个圈,从另一边的西城门入城,偶有从北城门进来的,再来时也有意无意绕去了西城门。城内的居民更是不必说,似乎个个对北城门避之不及。
照如此情形来看,在北城门当差似乎是件再美妙不过的事情,拿着一样的月钱,清闲却不止百倍。然而小贩每每路过此处,却只瞧见五六个愁容惨淡的士卒。
今日却与往日不大一样。还没走到城门前,吵嚷声便已急不可耐地钻进了小贩的耳朵里。小贩犹犹豫豫停下步子,胸口像是藏了一面鼓,咚咚敲个不停。
“诶,那个卖糖葫芦的。”粗狂的声音在小贩耳朵边如惊雷一般炸开,他一个激灵,原地转了个圈,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瑟瑟看去,满身的血凉了又热。
是守门的士卒,身材健壮,步伐沉稳,来势汹汹,看着不大像善茬。士卒身后是另一群士卒对着墙角围成的小圈,圈里不知有什么,小贩站的位置,只能隐约听见几声呢喃。
士卒走近了,小贩才借着天边微光看清楚他满脸的晦气。他从腰间摸出两个铜板递给小贩,径自取下草架上仅剩的一根糖葫芦:“够不够?”
“够了,够了。”小贩伸出汗津津的手,忙不迭接过士卒手里的两个铜板。
士卒忽然偏头啐道:“真是晦气。”
小贩刚放进肚子里的心登时提了起来,捧着铜板的手不知所措地僵在了半空,颤巍巍道:“官爷,我这糖葫芦……”
话说到一半,士卒便摆手打断了他:“不是说你。”说着用手里鲜红的糖葫芦指向墙角的小圈,“来了个疯婆子,非说自己是瑞宁公主,真是晦气。”
“瑞宁公主?”小贩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许是当朝哪个公主,只是这晦气二字又从何而来?他人微言轻,又是个不爱多管闲事的,来此处一年,连北城门为何如此荒凉这种城里几乎人人皆知的事都没刻意打听过,自然也懒得理会眼前这桩与他无关的事情。
小贩见士卒迟迟不走,许是在等他回话,便硬着头皮接道:“公主金枝玉叶,哪是一个婆子说冒充就能冒充的,官爷神通广大,随手打发了便是。”
话音未落,小贩便发觉士卒的眼神变了,里头有说不出的古怪,他能看懂的只有一点隐而未发的笑意,又似乎有些畏惧。士卒没再说话,提步向墙角走去。
小贩忐忑地立在原地,看着士卒把糖葫芦伸进了小圈,小圈里传来苍老的女声,却不是感谢之辞,倒更像是在呼唤着什么,或许是个名字,他听不大分明。
四周忽然起了薄薄的白雾,笼在还未点灯的北城门上,小贩鬼使神差的抬起头,目光正落在内门之上,“安宁门”三个大字在雾中仿佛隐去了经年的斑驳,庄严而肃穆。
“因……因……”两个不大清晰的字节扯回了小贩的思绪,墙角的士卒不知何时散了,他走近几步,透过漂浮的白雾,隐约看见那里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一头白发在刚刚亮起的烛火下折射出苍老的光泽,她手里攥着糖葫芦,双唇微翕,仍旧吐出那两个字。
黎国庆和十六年,黎、卫交界处,容林道。
道路两侧苍绿的枝叶肆无忌惮地开疆拓土,互相纠缠在一起,结成层层叠叠的绿障,远远望去,绿云缭绕,遮去了林中大半景致,正巧也将灼热的日光连着夏日的烦闷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屏障之外。
一架装点讲究的马车稳稳从道路一端驶来,掀起路上躺着的几片绿叶,车轮偶然碾过一粒指甲大小的石子,车身微微晃动,四角悬着的珠帘立刻碰撞出流水般的脆响,更添了几分清凉。
片刻,脆响戛然而止,此起彼伏的嘶鸣声夹杂着毫无规律可循的噪声,被层层绿障隔绝在容林道之内。约莫一刻钟之后,噪声渐息,脆响又重新回荡在林间,像是从林子里蜿蜒出的一道清泉,沿着容林道潺潺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