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枣色宫服的宦官翻转手腕，将轻巧的拂尘搭上手臂，抬起尖瘦的下巴，深吸一口气，高声呼道：“迎——华茗公主——入殿——”中气不足的声音在头顶书着“清裕殿”的匾额上徘徊了半刻，传入殿里殿外每一个人的耳中。

殿内一方人工凿出的浅浅清池映着满殿通明的灯火，像是倒入了一池繁星，粼粼折入两侧锦衣华服的贵人眼中。宦官垂首侧身，自觉地给殿里一众好奇打量的目光让出了地方。

贵人们多少还顾及着自己的身份，为免失了礼数，纵然对这位即将入殿的异国公主满心好奇，也只是微微侧了脸，将一切情绪凝在无形的视线中，不约而同汇在大殿门口。唯有离主位最近的一男一女，是整个大殿中的例外。

女子含着浅浅笑意，恰到好处漾开在双颊的酒窝上，黛眉轻扬，桃花眼中映了几点清池里的繁星，池中泛起的涟漪在她澄澈眼底似也清晰可见。大约世间所有的灵气汇聚在一起，才能化出这么一对灵动的眸子。

“阿瑈，瞧出什么了？”说话的是坐在她右手边的男子，脸上刻着与她如出一辙的眉眼，却多了几分硬朗凌厉，温柔的繁星入了他的眼底，便成了利刃上的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瞧出你不大开心。”顾瑈俏皮地眨了眨眸子，避开顾珝向她投来的视线，向逐渐靠近的一抹粉嫩身影看去，脑海中快速浮现出先前了解到的与此人有关的一切。

卫国华茗公主，年十五，卫王第四女，喜甜食，喜粉衣，因为生母的缘故，并不大受卫王宠爱，但碍于生母的身份，也并未被任何人为难过，不过自小养于深宫之中，因此性格腼腆老实。此次被卫王遣来黎国，目的已经基本比较明确——联姻。而联姻的对象，不出意外应该就是顾珝。

说到顾珝，顾瑈想起来宴会开始前他拽着自己神神秘秘说的一番话，不觉攥紧了袖口，坐直了身子。

“看起来确是腼腆老实。”顾瑈借着王座前明亮的灯光大概看清了华茗公主的面容，因为离的有些远，瞧不清楚她的眉眼，只大约能看出来是个清丽佳人。

“看起来？”此时殿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华茗公主身上，顾珝也没有例外。只是他神色和语气都淡淡的，眉头上拧着些许愁绪，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瑈的余光落在华茗公主的随从身上，一手端起酒樽，装作同顾珝喝酒的模样，提醒道，“笑一笑，有人看着。”

顾珝在想什么都无所谓，不过他的表情落在旁人眼里，只怕会被解读出不同的意思来，比如，公子珝多半对极有可能成为他未来妻子的华茗公主不大满意。只是谁又知道，顾珝对她半点意见都没有，只是在纠结殿前的那位清丽佳人是不是真正的华茗公主。

昨日华茗公主刚到黎国都城，顾珝的探子便带回来一个真假难辨的绝密情报：华茗公主在容林道上被人掉了包，刚到黎国的这位公主是假的。这事听起来有些荒唐，顾珝却不敢轻易揭过去，更不敢贸然揭出来，自己郁闷了一晚上加半个白天，终于没忍住，在宴会开始前告诉了顾瑈。

按理说这种空穴来风没有半点真凭实据的消息本没有相信的必要，顾瑈也并不是一个听风就是雨的人，她甚至怀疑这个所谓的绝密情报根本就是顾珝为了逃婚瞎编出来的。可是顾珝就跟吃了秤砣一样，铁了心要查个水落石出。

准确的说，是让顾瑈帮他查个水落石出。

“你们都是女孩子，行动能方便些。”宴会一结束，顾珝便死死贴在顾瑈身边，一路跟去了她寝宫门口。

“我方才仔细看过了，她举止得体，长的也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跟母后说的一模一样，没有半点不对劲。”顾瑈不胜其烦，站在寝宫门口不让顾珝进去，以免被他再念叨半晚上。

“就是举止得体才值得怀疑。”顾珝满脸不屑地挑起嘴角，冷冷嗤了一声，周围的光入了他的眼底，就像是被冻住了一般。他对着缇缃一挥手，示意她回避一下。

顾珝疑神疑鬼，因此一路回来顾瑈身边本就没留几个侍女，现下顾珝将她的心腹缇缃都遣走了，不知还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情报要告诉她。顾瑈满眼无奈地目送缇缃的背影远去，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泪汪汪地望着警惕打量四周的顾珝：“还有什么事？我困了。”

顾珝凑近顾瑈耳畔，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顾瑈顿时瞪大了眼睛，刚刚袭来的睡意瞬间被满心的不可思议代替：“这你都知道？”顾瑈的语调转了好几个弯，看向顾珝的目光含了些许鄙夷，她将身子朝后倾了倾，想要表现出与顾珝划清界线的意思，寝殿里的光打在她身上，显得整个人精神抖擞。

顾珝的神色有些尴尬，眼神不自然地躲闪，故作轻松地干咳了两声：“卫国百姓都知道，不是什么秘密。”

顾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心念一转，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下去，笑盈盈地一口应下：“我可以答应你。”

顾珝松了一口气，却听到顾瑈话锋一转：“不过，你得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次。”

顾珝轻轻皱起眉，半晌在顾瑈威胁的眼神下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谁让黎王后只给他生了一个妹妹，谁让这件事顾珝只能指靠顾瑈，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自然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