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安置好已经是丑时,缇缃的哈欠打了一个又一个,手里提着满是血污的白衣,丢进屋外放着的炉子里烧了,回来时拿了块湿布,准备把侍女脸上剩下的一半混着血迹的污泥擦了。
“你先去休息吧,我来就好。”顾瑈直挺挺在床边站着,看起来精神百倍的模样,她拿过缇缃手里的湿布,眼神中有催促之意,“回来时睡了一觉,现在也不困,你累了一天,先去歇着。”
“我再叫个人来陪你?”缇缃觉得顾瑈对这个侍女过分关心了,就算是受了危及性命的重伤,也不必顾瑈不眠不休亲自陪着。而且,顾瑈似乎很不愿意让旁人看到侍女的样貌。
缇缃最终还是带着满腹疑惑走了。顾瑈松开已经快被她拧干的帕子,肩膀渐渐垮下去,整个人没有骨头似的倚在床边,眼睛闭了又睁,最终落在床上那人的脸上。
“你又回来做什么?”顾瑈呢喃着俯身,一点一点用湿布沾去她脸上的污泥,动作轻柔,好像她擦的是一颗一触即碎的无价之宝,“自投罗网吗?”
等到一张阔别已久的清丽面孔在手底下渐渐显露出来时,顾瑈的声音开始颤抖:“颜蔚,你还敢来找我。”
颜蔚没有回应顾瑈,她整张脸没有一点血色,嘴唇泛着青紫,双眼死死合着,安静得像是陷入了永久的沉睡之中。顾瑈轻轻把她冰凉的双手放进被子里,不知是怕惊醒了她,还是怕触到她满身的伤口。
确认颜蔚身份的那一刻,顾瑈差点就让人通知顾珝了,可也只是差一点,大夫说她脚上似有旧疾复发时,顾瑈还是心软了,她决定给颜蔚一个机会,逃也好,解释也好,就当还上两年前的人情。
顾瑈在颜蔚床前守了一夜,天蒙蒙亮时才小憩了一阵儿,做了个慌乱的梦,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梦里如何全都忘了。
颜蔚还没醒,顾瑈从柜子里翻了一条不常用的面纱覆在她脸上,顺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还是有点烫,不过比昨晚好了些。大夫离开前嘱咐过,若是早上烧退下去了,就说明人还有救。
顾瑈长长出了一口气,突然反应过来她这是在关心颜蔚,心头一时间涌上百种滋味,像是要划清界线一般往后退了两大步,在原地站了片刻,觉得自己从头到尾都在演一场独角戏。
顾瑈一辈子都在走一条笔直平坦的路,颜蔚就是这条路上多出来的一个巨坑,顾瑈掉进去就再也没出来过。她自以为早都爬出了这个坑,却只是在原地打转。而这个坑却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对她来说,顾瑈也不过是千千万万个掉进坑里的其中之一而已。
顾瑈一早上都气鼓鼓的,连饭都没吃。缇缃不知道顾瑈在气什么,顾瑈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是没出息的自己,还是那个不在乎她的坑?
当天晚上坑终于退烧了,顾瑈估摸着她后半夜可能会醒,索性在缇缃睡下之后又偷偷溜了回去。站在寒风瑟瑟的门口,顾瑈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也太没出息了吧……
顾瑈在门口踱了几十圈,最终向寒风妥协了。她裹着一身寒气,被屋里的暖炉一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然后听到床上传来虚弱的问询声:“阿瑈?”
顾瑈不知道颜蔚是怎么通过一个喷嚏就认出她的,她本想答应,心念一转,却问道:“阿瑈是谁?”
床上的人沉默了很久,就在顾瑈以为她又昏迷过去的时候,她突然说:“是我忘不了的人。”
顾瑈愣了,抬起的脚忘记落回原处,就那么在半空悬着,直到有些发酸,顾瑈才回过神。
“为什么忘不了?”顾瑈鬼使神差地问了下去。
“她是这个世上,第一个信任我的人。”这次颜蔚没有犹豫,顾瑈却再一次沉默了。
半晌,顾瑈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她望着颜蔚没有半点惊讶之色的脸,一字一顿道:“你辜负了她的信任。”
“我没有。”颜蔚的头左右动了动,眼睛定定凝视着顾瑈,像是要看穿她,“只是有些苦衷,我不能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