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征收赋税,教廷自然也能征收神礼。神礼比朝廷赋税征收范围小,不仅只在春秋两季,数额少,征收的力度也不强。碰到灾年荒年,地方上的教属令赈济乡民,多半就把神礼给免了。如此行为,是《神摘》提倡的,教廷无法反对,这教库,自然充裕不起来,随便折腾折腾就光了。
照孽鸩的想法,谁收得多谁赈灾出力,指望教廷出人出钱出粮,哪有那么美的事呢?
开春,这一季度的神礼,仍旧由太工部代收与管理,国师府难以为继,穷得连修门口俩圣兽眼珠子的钱都没有。
孽鸩还记得自己离宫时,顾平堇命人赏了他一百两银子安置屋舍,至于神礼?轻易动不得,既是朝廷代管,那就没有再吞出来的道理。
对于顾平堇这等无耻的行径,孽鸩只有两字送他:脸厚。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没钱万事难。连着喝了三天小米稀粥后,孽鸩终于忍不住进宫找顾平堇,跟他当面借钱。再不给钱,不就脸厚吗?他打算拉着一众武教臣成天跑御膳房蹭吃蹭喝,什么时候给神礼,什么时候拜拜。
气归气,神礼这事,急不来。孽鸩乘着教辇,从皇宫西门进入,掀开帘子,可见到有一队候命在皇城外的外国来使。
拉车的马全都精壮有力,以那八匹拉王辇的白马为最。两侧有两名剑士,佩剑护卫。三百余人的护卫军,浩浩荡荡,带着无数打算赠予大陈皇帝的礼物紧随其后。两个年轻的剑士骑马护在质子车辇两侧,一青一白,皆容貌俊俏、身姿挺拔。
因觉得两人眼熟,孽鸩多瞧了几眼,这才跟随接引的太监前去寝宫。
宫中人多势利眼。有的懂分寸还好,有的门缝里看人,往往还没爬上去,便被哪块石头给绊着了。
孽鸩打量了一圈他身前这位来自顾平堇寝宫的总管太监,明显属于后者,怪不得四五十岁了,还被顾全当成垫脚石,如今只能被派来接引自己。
他是顾平堇不放在心上的傀儡,这老总管就是顾平堇不待见的走狗。
两人走着,来到皇帝寝宫正殿处。顾平堇似是刚从旭泰殿归来,微微喘气,见到孽鸩,命他人退下,让其上前面谈话。
顾平堇今年二十七岁,登基快四年,养尊处优之下,容貌精致,身形修长,可惜后宫中唯有一妃子怀有子嗣。这一子嗣,在诞生后也将送去凌疆。今个在城墙边见到的来使,怕就是为了这个。
孽鸩依旧是微笑着,缓步走过去,按从前的规矩,坐在比顾平堇脚边矮些的座儿上。毕竟是来借钱的,不好太嚣张。
顾平堇则要随意许多,身子虚靠在一旁,把玩着一个新收入库的瓷杯,问道:“许久未见,阿真瘦了些。”
他唤起孽鸩在两人雪山遇险假装山中猎户时的名字。那时落难,他抱起脸冻得青紫的男孩,对巡查的底层教使赔笑道:“这是犬女,李真!”
要不是有这一遭,孽鸩来到玉宛后,怎么也不会全心全意帮他除去第家,再成为这人手中拴了线的傀儡。
孽鸩以袖捂脸,暗中翻了个白眼,每天稀饭青菜萝卜喂着,能不瘦吗?再放下袖子,道:“陛下可知孽鸩是怎么瘦的?”
顾平堇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大半年前,闻言,放下瓷杯,问:“为什么?”
孽鸩正襟危坐,道:“鸩为陛下讲一个故事,陛下便明白了,昔年,某大国名商,有二位王子名伯夷和叔齐……”
顾平堇听了许久,他还没讲完,不由得打了个哈欠:“朕从未听过有商这个国家,还是大国……”
“陛下,鸩想讲完这个故事。”
“你讲吧。”顾平堇躺了回去,补充道:“朕也没听过周。”
“陛下,您不觉得两位王子十分有气节吗?”
“唔,是很忠心,但凡事有个因时制宜,活活饿死就不值得了。”
“陛下!”
孽鸩猛然跪下,抱住他的双腿不撒手,叫顾平堇吓了一大跳。
“鸩总想着,不能连累陛下,人要知道满足,一百两银子已经够寻常百姓生活数年,但为了气节,活活饿死,不值得,鸩只能来找您……来借钱了。”
他那婆娑的泪眼眼眶里,写着大大的两个字:缺钱。
顾平堇从未见过这阵仗,一下子懵在原地。
孽鸩趁热打铁,从身后小包袱中,抖落出一身白虎皮斗篷,呈了上去。
“还君明珠,望陛下顾念旧情,借给鸩一些度过今年春夏的粮食。”
这斗篷是他初遇顾平堇时,干月从对方身上扒下来,给他抵御腊月严寒用的,耗费了八只幼狐最柔软的毛,瑞安使臣作国礼赠送的丝绸,以及本国最手巧的绣娘的绣工。
那一年,同乡的一户人家的幼子,因缺衣少食,刚生下来不久便冻死了;同月,帝国最尊贵的男人乘着车马,身披这华贵厚实的斗篷,来到他曾经生活的村子。
妥妥的封建地主剥削阶级领头羊,不找你借钱,找谁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