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宋迟虽聪明绝顶,少年成名,身边知心的朋友也就一个冯项。就连冯项,也经常被这人气得吐血。
搁往日,冯项被嘲讽一通,一定拿好友与才智齐名的剑术开涮,不过如今对方心情不好,他就没火上浇油了。
“伯父不让你出西越真的?”冯项见好友嘲讽完,低头一颗一颗地收回棋子,忍不住问道。
“真的。”宋迟差点又露出嘲讽脸,不过这回是自嘲了。三岁背完《万文经》,六岁通读《四海政事》又如何?终究只是楼明一隅坐井之蛙。
“伯父必然有伯父的道理,你莫太难过。我爹,我大公,祖祖辈辈都没离开过西越,不照样活得好好的?”冯项眼睁睁看着好友越来越沮丧,忙劝慰道: “像你这种聪明人,不管在哪,都有用武之地的。”
他这话是有凭据的。
陈国不似长肃般,采用考试的方法选取官吏,世家大族把持朝政与国教,在所难免。西越也不例外,但偶尔有开明的都府令与府尹,会举办些考试,只在世家子中间推行,用来选取撰写本地史与志的文臣。
宋迟十一岁时便参加考试,回回取得头名。都府令房呈修很喜欢这个天资出众的少年,想提前收他作都府文书,被宋迟的父亲宋神通以“犬子年幼不堪大任”的理由拒绝了。
每每谈到这件事,宋迟都恨不得翻出证据,自己是他爹捡来的,反正不是亲生的。
“宋伯父辞官归隐,不愿你也误入歧途……”冯项只能弱弱地和他解释。
把儿子强行从都府屏邑带回湖心岛家中后,宋神通又做了决定:送儿子去七才夫人那里学艺。
七才夫人,乃九位精通各种才艺的名家,这七人中,有三对夫妻,只不过那位擅长草书的女师傅最出名,九人又同住在凤岭县城郊,世人就把他们七人叫作七才夫人了。
七才夫人一直有开馆收徒,不过大多来求学的,多是哪个楼子里的风雅清倌人,也因此,学馆名声不大好。
世家子弟从少年时,要么跟随父辈处理政事,要么跟随家中有学问的长辈读正经书。七才夫人那些技艺,实在没太大作用。同龄人在习武健身,跟随父辈见识风物时,宋迟只能窝在小阁楼里,按照女师傅的吩咐,临摹一张张古人的字帖。
所谓七才,即琴棋书画诗酒茶。
冯项一直觉得,宋神通送宋迟去七才学馆,是因为这个儿子学东西太快了。旁人掏一份束脩,学一样技艺,还只能学个皮毛,再多的学个三两成;宋迟是掏一份束脩,学七样技艺,全部精通还自我再创造,还嫌弃师傅教太慢。
眼下他与宋迟都即是弱冠年岁,学问方面,远远不及,差距宛若小溪与大海,剑术方面,也不过稍稍胜出。
作为楼明县尉之子,冯项早早跟随父亲维持一县治安,此次来探望好友,是因为听说对方被父亲关起来了,不得出门。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宋伯父怎么想的,他应当是为了你好,但没有道理,到现在还关着你,不让出门……”
冯项又坐了下来,挠挠头。
宋迟嘴上不谈,心里却清楚,这跟自己某次透露想去玉宛有关。
“你怎么想,真要接受那个赌约?”
“嗯。”
宋神通与宋迟打赌,若其能在半年内看完家中藏书阁所有书,便许他出门,且不过问其所去何处。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只是……
见好友不解为何父亲突然松口,宋迟解释道:“只是他还说了,若我要离开西越,那从此不论荣辱,都与宋家一门九十四口人无关,哦,不,九十三口人。”
冯项一时哑言。
过了会儿,安慰道:“父子没有隔夜仇,何况伯父和你之间也没仇……应当,没有吧?额,等你出趟远门回来,他肯定松口,伯母在旁边劝着些,这事就算过了。哪能直接和你断绝关系啊!”
宋迟眼睛看向头顶的白色梨花,声音低沉:“我有一远房叔父,名唤宋夔,便是离开西越后,再无音讯。不过我想我应当不至于此。”
那个叔父,他爹道,是他们那一辈,远近闻名的聪明人,不仅博闻强记,还擅长腿脚功夫。
又一朵梨花在枝头摇摇欲坠,宋迟干脆将其摘下,盖在脸上,整个人向后仰去,平躺于草地上。春风过,只着白色单衣的青年纵遮了脸,依旧不失俊秀出尘的好颜色。
冯项艳羡地盯着躺倒的好友,换了个话题,问道:“今年花祈节,元英说,要在县东杜鹃林外等你……”
地上的青年睁开双眼,神情严肃,半晌,头一歪:
“元英是谁?”
冯项:“……”
是和你我青梅竹马的县丞千金啊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