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足下了三天。
云城的天空就像一个被雨水撑到极限的巨大泡泡被人戳破,在这几天疯狂地向云城倾泻。大人们都在惊叹往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下得旧街的老房子里摆满了盛漏水的塑料盆,整夜滴答不停,几乎成了雨水的演奏会。
谈清秋直发愁,展停星的校服睡衣洗了因为雨天全部晒不干,晾在室内第二天还是湿的,展停星穿着展复的睡衣,两只袖子长得像唱戏,每天起床都要唱“停不停课停不停课”,被拿熨斗熨校服的谈清秋骂。
怎么不停课呢?展停星每天醒来都看着雨水滴答的窗外,心里这么想。今年的春天真够邪门的,打南海吹上来个七号风球攀上东部沿海的西洲肆虐,收音机里滋啦滋啦说死了好几个人,展停星听了觉得恐怖死了。台风带着余威爬到秦淮线稍北的云城,带来迅猛的降水,学生们停课的愿望似乎在助长它的威风,雨总是不停。
全城的学生都在拜七号风球,妈妈们为晒不干的衣服抓狂,西巷的李婶儿好几天不出摊,赵东升这几天都是饿着肚子去上的课——他的妻子去世多年,赵老师没再续弦,一直打着光棍儿。教育局的领导犯了难,学校从来没碰上台风停课的情况,云城就没闹过台风,听消息这风球已经柔弱了不少,完全在停课标准以下。
可是雨就是没停。
“哎,这水淹的,跟下饺子似的。”展复骑着车,牛仔裤挽到膝盖处踩着水载着展停星去上课,展停星的校裤也挽起来,帮着展复划水。云城因地势低洼,排水系统又做得差,稍微下点雨就淹水。
学校始终没通知停课,展复不想上班,展停星不想上学,父子连心,在雨中向学校游去。
展复的声音被雨声遮了大半:“宝宝,雨水脏,不要踩水,爸谢谢你!”
展停星拖着长音:“爸我穿着雨鞋呢——”
他还是把小腿收回来,展复穿着黄色的雨衣,展停星穿着黄色的小一号的雨衣——这家庭雨衣是谈清秋在大卖场清仓买的。
展停星搂着展复的腰躲在他背后,像只紧紧挨在大黄鸭翅膀下的小黄鸭,展复把他送到学校还得赶着去上班,在学校门口把展停星放下俩之后,隔着厚重的雨帘大喊:
“宝宝!放学要是雨太大就打电话等爸来接!”他在耳边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穿着和展停星一样傻的雨衣,路人纷纷侧目。
展停星顿时羞耻到爆炸,他的脸通红,抱着头往前走。
展复还在喊:“听见没啊宝宝!”
展停星回头怒吼:“不要这么叫我!”
然后就撞上一个人。
沈牧初举着个雨伞,周身清爽,扑克脸低头看着他。展停星穿着个雨衣,前额的刘海被淋湿打着卷,他还穿着雨鞋——没办法,展复那破自行车,要是展停星不全副武装他现在大概是个泥人。
谈清秋早上在他出门的时候抓着他下巴的松紧带给他绑了个严实,展停星像只黄色的小水母,和坐着私家车来的沈牧初站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他见到沈牧初,很高兴地要用湿漉漉的爪子去搭他的肩,一抬手发现自己一身雨水滴答,又把手收回去,雨天也挡不住他的快乐光波,雨鞋虽然傻,但是下雨天可以尽情踩水。展停星怕溅到沈牧初的校服裤,于是也放缓了脚步。
“大神机,你爸送你来的吗?”展停星问道。
很多年以后互联网发达的时候,出过一款名为“旅行的青蛙”的收集类游戏。而沈运庭就像那旅行的中年蛙,“旅行”的时候比搁家呆的时间要长得多,而且还不带寄明信片的那种。
沈牧初又是好几天没见着自己的老爹,他没有回答展停星的问题,而是把雨伞让给他一半,将展停星纳入他的范围,他微微偏了偏头,道:
“宝宝?”
展停星石化。
他毛都要炸了,这个乳名只限他的家人知道,李博翰小时候也知道,但是长大后估计忘了。展复是星星和宝宝混着叫,即使展停星无数次抗议要他改口,展复还是时不时蹦出来几回,展停星不胜其烦。
沈牧初叫他是一种探寻的口气,没有轻佻也没有亲热,饶是这样,展停星还是羞耻得想找个洞钻进去,他结巴道:“我爸瞎喊的,大神机你不要乱叫!”
展停星这个人属实在这点属实有些霸道,许他叫人家大神机,不许人家喊他乳名。沈牧初觉得好笑,又觉得展停星的爸爸太会起名了。
无论是“停星”还是“宝宝”。
展停星见大神机像在憋笑不说话,张牙舞爪道:“我爸才能这么叫我,你还想给我当爹?”
沈牧初沉默了一会儿。
他居然真的在认真考虑!展停星震惊地想。
沈牧初举着伞圈住这只小水母,道:“也不是不可以。”
展停星面无表情的伸出手:“爸,给钱。”
沈牧初煞有介事地掏了掏卫衣外套的兜,修长的手指拢着一个东西出来,缓缓在展停星的手掌降落,展停星和他冰凉的指尖相触,他突然有些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