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伽宁脸顿时像火烧一样发烫,她用很轻很轻的那种声音问:"郁老师……?"
"不用管我,做题。"郁淮柯声音也很轻很轻,拉出她身旁的椅子,坐下。
所幸程伽宁脑子比手快,题已经有了思路,顺着往下写没遇到太大的坎坷。
时间还不到两小时,写完最后一笔,她盖上笔盖。
下定论:还是太简单。
郁淮柯抽过她的一张打草纸,两手拿着看。
其实也看不懂,她念书时高二开始就头疼数学,最多看看字了。有的潦草,有的清秀可爱,数学公式有字母,郁淮柯学英语,大概能推断出她认真时候写的字挺不错。
背面似乎还有东西。
郁淮柯把纸翻过来,映入眼帘的是一行行诗句,最初蓝色墨水泅得深成一片,或许是纸的主人没想好要写什么。
草书、行书、瘦金体,还有似乎是篆书,什么字体都有。
那字有灵魂一样,结构清丽大气,是郁淮柯没见过的好看。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字体有五六种,郁淮柯还是困难地认出来了,诗却只是同样的一句。
而她也终于发现,课上程伽宁说喜欢古汉语,不是在唬人。
下课铃声徒然响了,很是刺耳地播了两遍,程伽宁心慌了一阵,就好像郁淮柯在她旁边……她做贼了似的。
郁淮柯却不这么想,她放开了正常声音说话:"这么喜欢这句诗?"
程伽宁凑过去,萦绕的便全是对方身上好闻的味道。她温温软软地答:"嗯。很喜欢。"
"古诗里面,我喜欢一句——"郁淮柯偏头看窗外,漆黑一片,她回想起过去,"‘沧浪有钓叟,吾与尔同归。’"
程伽宁肆无忌惮地看她,郁淮柯长长的眼睫漂亮又安静,也像在凝神思考。程伽宁感觉心底的什么要冲破,要按捺不住了。
"是李白的《沐浴子》。"程伽宁看着她,直到对方的目光重新回到自己身上,"这也是我第二喜欢的一句诗。通篇隐逸风格是他作品里少见的,是他鲜少表达的,但抛开难得和珍贵,诗的意境是真美。"
"这句诗你竟也知道。"郁淮柯眼里满是赞许,"你很厉害啊,比我厉害。"
"术业有专攻,而我还尚在爱好的阶段。"有同学拿着新发的卷子来问题,程伽宁迅速结束了话题,"老师忙吧。"
然后她起身,下楼去洗手。
她有很严重的洁癖和强迫症,但如今看来更像是选择性的。
沈熠的同桌叫温思哲,人长得也清秀,只是性格太随便。有一次他一言不发地过来拿起自己的语文书,她眼神里瞬间就变了,移开他手腕便暴揍了他一顿。程伽宁学过散打,揍人也是有路数的,这么一开打吓懵了全班。
此前没人见过程伽宁发火,那次全都见识了,来拉架的也都成了劝温思哲认错的。
她课后去洗手台,一遍遍冲那本书被温思哲碰过的地方,洗到纸页一搓就掉才罢休。
就连想为心爱的同桌抱不平的沈熠,看见她眼里难得认真,最终还是加入拉架大队。
自此,程伽宁和温思哲的关系一僵再僵。高二六班,没一个人敢靠近惹怒这位班长。
而如今呢。程伽宁拧开水龙头,搓洗着手上看不到的细菌。
被郁淮柯碰过的打草纸她非但不想扔,还想收藏。
兴许是自己喜欢女生吧。她这样想。
冷静一点后,她从二楼厕所出来,一阶一阶走向三楼教室。
果不其然,自己座位旁边已经没有人了。
明天数学课要讲的卷子她也准备好了,第四节晚自习是彻底的无事可做。
思忖片刻,她清理了桌面,把稿纸拿出来,决定完成给报刊的稿子。
这件事她高一时开始做,至今已经两年,钱也攒下不少了。她是匿名投稿,写作功底深厚,文笔好,两年后混得独占一个板块。
从没人知道这些,就连关系最好的沈熠也只是知道她的性取向。
没人知道为什么家长会她的家人从不出席,她也从未对身边同学解释过半分,分享过半点苦楚。
有时候她会恍惚地想,自己这样切断交流,半自闭地活着是不是错了,是不是不对。
时日推移,她也终究想明白。
没有对不对,只有喜不喜欢,只有愿意活在怎样的状态里。
就算家人都在,她也还是这样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