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理在黯魍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不是自己领悟的,而是母亲跟他说的:“黯魍,夜家需要诅咒师,做诅咒师活不长,可是为了夜家,你就当作自己根本从没出生过吧。”
虽然姚家因为血缘等原因,每一代的生命师能力者日益稀少,但作为其敌对家族的诅咒师后裔,则更稀少。因为诅咒师要靠拿自己身体的血肉来做诅咒媒介,所以每代诅咒师的寿命都不长,年纪轻轻就悲惨而死几乎是他们每一个人注定的结局。而到了这一代,唯一残存下来的继承者只剩下黯魍一人。
他没得选择,从出生开始,就注定只有这一条路。
即使是一条漆黑无光、走向腐烂的路。
他本是早看透了自己的命运,如今却因为这个生命师小鬼的一句话而骤然回味起来,未免太可笑了些。他自嘲地抬起嘴角,想一抹而去,却突然,那只淌黑红色鲜血的右手被一双小小的细手提了起来。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过去与将来——
坐在床沿的菲旋突然一低头,轻轻地,太轻了,比蜻蜓点水还轻柔无痕——吻了在他右手的伤口上。
似亲吻着最仰慕崇拜的天使,菲旋弯着小小的身子,却虔诚地,将自己的唇印了在他黑黑红红的溃烂中。
黯魍第一次瞪大了双眼。
他好像一辈子都没如此惊讶过。
他惊地呆住,却感觉到被亲吻的右手突然不痛了——虽然他以为自己早已麻木到忘记了疼痛的滋味,可到了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明白到不痛的感觉!那是前所未有的畅快,前所未有的舒心,而最神奇地是,那只被亲吻的右手无端颤瑟了一下,不受控制地。
不,不对。
那一吻中,真正忍不住颤瑟微抖的,是他的心。
他那颗被黑暗腐蚀已久本该麻木不仁的心。
菲旋似乎并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不合理,他只是轻轻地亲了黯魍的手一下,便抬起头,目光清如细泉,睁大眼望着黯魍,用忧伤地表情问:“这样……就不痛了吧?”
黯魍不知该如何回答。面前明明不过是一个除了哭什么都不会的孩子,他却仿佛连心上那用一层层黑暗涂抹均匀的厚漆都被活活剥落,露出连他自己都从未见过的色彩!他低头凝视着菲旋的眼睛,第一次发现,这孩子的眼睛竟和猫眼般,瞳孔特别地细长,眼白也非纯白色,而是带着微银的灰,如隔着舞蹈中的长纱,飘荡轮回。
黯魍微咬下唇,赶忙抽回自己的手:“夜了,快睡。”
他给手上与背上的新伤口涂上药,换了睡衣便爬上床。这次菲旋也不反抗了,乖乖地睡在他旁边,好似想要给他温暖,还伸手轻轻搂住他的手臂,脑袋靠在他肩膀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便闭眼睡觉了。
本以为被这孩子这般缠住会难以入睡,但菲旋身上渗透过来的温暖意外地舒服祥和,无断地,他也做了一个梦,梦见很久很久以前,母亲唯一一次对他展露的笑容。
而讽刺地是。
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